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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4:28:37 作者: 臧白
阿香撣撣手心,伸手去拉她,「蹲麻了吧,來。」
姜黎抬頭看看她的手,猶疑片刻,自己的手也沒伸出來。她總還是跨不出這步去,心裡對周圍的這些人都帶著本能的排斥。她不想與她們為伍,而事實是,她現在也就是她們其中的一員。
阿香的耐心被她磨得不剩多少,這夜裡風寒露重,又實在是困意熬人。她也不管姜黎如何,上了手直接抓上她的胳膊,將她提起來,大著步子往回走。
姜黎瞧她粗魯,自己被拉著步子趔趄,自然扒拉她的手。阿香回頭瞪她一眼,「甭拽了,再折騰我也拿你沒招兒。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你認也得認,不認也得認。這會兒你還不能死了,掛著我的命呢。你死了不打緊,我可不想陪你一道兒走黃泉路。」
那頓哭過了,姜黎也沒了再折騰的心思。她看阿香越發厭煩自己,也找回些知趣的心理,再不扭捏,讓她牽著往前走。
阿香看她老實了,對她的態度便溫善下來,絮絮叨叨地與她說話,「咱們跟你一樣,都是女兒家,剛乾這行的時候,都鬧過作過。所幸是沒死,活下來了,也就認了。別瞧你傲里傲氣的,其實也不是那有血性的人。有血性的,在知道自己被發配塞關做營妓的時候就該自個兒吊死了,哪還能到這裡。」
阿香說著回頭看看她,見她沒什麼反應,又繼續說:「既然來了,人也陪過了,就活著吧。把早前兒過的日子都忘了,別常拿來折磨自己。咱們都是一樣的人,誰還笑話你不成?你現在擰著自己,不與大伙兒結交,非得隔出個你我,對你沒好處。現在不比你從前,想怎麼著怎麼著。不會巴結討好的,能有什麼好日子過?以前你家裡院兒的奴才什麼樣,你該見過的。」
說到奴才樣,姜黎的手不自覺緊了緊。阿香感覺得出來,也不裝那瞧不懂的,直剌剌挑開了仍是說:「你別不愛聽,你現在比起那些奴才還不如。他們到底有主子看顧疼惜,是大院兒里的人,到得外頭也算有頭有臉。咱們啊……」
下頭的話,阿香不想再說下去。她是個樂天派,就是知道所有的道理,也不願常想那擾心的事兒。她自顧吸了口氣,瞬時就把這心思驅了,又找別的話與姜黎說,「我想起來了,我還得再囑咐你幾句,你若覺得有用,就往心裡記記。咱們將軍是從來沒找過女人伺候的,據說是心裡有暗結,對女人生恨,他從來都沒瞧過我們這些人一眼。現在找了你,細說起來,好也不好。不好麼,就是他這對女人的心思,沒有柔和氣,不知道輕手,也沒有情趣。好麼,那就得看你本事。你把他哄住了,伺候好了,往後只伺候他一個,便是最好。」
提到沈翼,姜黎身上便不自覺微微顫起來。以前在京城的時候,他還是個清秀少年的模樣,現在哪裡還有半分以前的樣子。想是塞關的風沙磨的,讓他的臉都變得稜角分明起來。眸子裡儘是肅殺寒意,不是個好相與的主。
姜黎羞惱於他們身份的對調,忽說:「我寧願伺候別個,也不願伺候他。」
阿香啪在她手背上打了一下,「糊塗了不是?能伺候一個,就不去伺候兩個。這也不是你說想伺候誰就伺候誰的,將軍膩了你了,賞給下頭的人,這不是好事兒。睡你的人多了,你還拿自己當個人麼?跟我們似的,你不是不願意麼?再說了,或得了花柳病,那是要命的事兒。」
姜黎跟她說了一句話,現下穩下情緒來,雖叫她拉著還不太自在,到底是願意與她說話了,便問:「你們不怕麼?」
阿香笑,「怕有什麼用,該死的時候,想不死也不成。」
姜黎悶聲,「我那般嫌惡你,你還跟我說這麼多……」
阿香嘆口氣,「不是跟你,但凡有新來的,我都說。都是苦命的人,總希望,還有人過得好些。之前來的姑娘,都先往李副將軍那裡送,沒有人能常伺候的。不過十天半月,膩了,就賞了下頭的人了。一次伺候三兩個,都是常有的事兒。」
姜黎脊背發緊,「受得了麼?」
阿香回頭看她,「你現在這樣,肯定受不了。所以,你把沈將軍的心籠住了,或者把他身子籠住了,便是受他些粗暴,都是好的。別將他惹惱了,送給下頭人擺弄,你小命都要沒了。」
「你不知道我跟他的事兒……」姜黎說這話的聲音很小,在阿香打帳門的聲音飄散而過。阿香沒聽見她說什麼,拉了她進帳,握握她的手說:「早點睡。」
姜黎把手從她手心裡抽出來,難為乖順地道了聲:「嗯。」
她脫了裙衫襖子躺去床上,裹著冷重的被子縮成一團。身上每一個地方都在疼,昭示著她已經成為了跟這營帳里的女人一樣的人。她守了十多年的貞操沒有了,這裡無人覺得這是什麼要緊的事兒。大伙兒都把這事當家常講,半分隱秘羞恥也無。在這裡,除了活著,什麼都不是要緊的事兒。
姜黎一夜未眠,在身體的疼痛和精神的折磨中熬了一夜。眼睛看著帳外有陽光亮起,那種難捱的痛苦從心底泛出苦味,渾身也跟著難受起來。阿香在她背後輕推一下,叫她,「起來了。」
她從床上起來,撐著身體和精神的雙重壓套衣衫、理褥子。這些事情原都是家裡下人做的,這會兒她也能自個兒做好了。理好褥子跟帳里的女人一起出去,到伙房討要一碗晨起填肚的清粥。
軍隊的人都起的早,五更天一過便開始了一日的操練。現時西北邊境這裡還算太平,並沒有連日戰火。士兵們駐紮此處,探勘消息,也不忘日日進行操練,而保家國平安。這些糙老爺們兒,活得粗獷,唯一的樂子大約就是還有一帳的營-妓陪著。
在姜黎這些人到伙房的時候,士兵早結束了晨練,並吃了早飯。伙房鍋灶里還剩下的,都是些殘粥剩飯。阿香拿了兩個灰陶碗,往姜黎手裡塞了一個,拉她去桶邊盛飯。都是些剩底兒的東西,盛起一碗來,吃不到半飽。
姜黎強迫自己低頭喝粥,再是覺得邋遢無味像豬食的,也都吞下去。她剛吃一口,阿香突然從袖子裡掏出大半個饅頭來,撕了一大半往她手裡塞,自己只留了一口,「吃吧,昨兒個沒睡好,再吃不飽,今兒怕是干不動活了。」
「不必。」姜黎看她一眼,出聲推辭。她沒有胃口,連碗裡的清粥都是勉強吃下去的。
阿香卻還是往她手裡塞,「別囉嗦,快吃吧,難為我在伙頭軍那裡討了這大半個,還是仗著你的名頭。」
「仗著我什麼名頭?」饅頭塞在她手心裡,姜黎垂目看了看。
阿香把那一口饅頭吃掉,塞牙縫兒也不夠的,說:「昨晚的事,大伙兒都知道了。待會兒你瞧著,旁人對你定不一樣。」
姜黎明白,現在自己是上了營中將軍床的女人,且還沒有被厭棄,終歸比其他女人高那麼一截兒。她一直盯著那饅頭看,最終還是拿起來往嘴裡送了去。這和她以前吃的精米精面做的東西不同,粗糙,拉硌嗓子。可是她不吃,就得挨餓。橫豎忍下來幾天了,也該強迫自己慢慢適應才是。從昨兒晚上丟了貞操,並哭了那一通,又和阿香說上了話,姜黎覺得,自個兒也沒那麼高高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