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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4:08:55 作者: 安蕭蘇蘇
在鄉下這麼些年,老孫頭細細想來,可能也就是萬幸在的那幾年,他過的算是最開心的了。
老孫頭拍拍屁股,說,「趕明兒你得了空,就來我這,我跟著你一起走一趟賀家。來,爺爺送你出這片胡同口。」
萬幸也沒拒絕,「成,我明天下了學就來找您,時間也早,帶您去認認門路。第一天就看看就行,能治就治,不能治您也想想辦法幫忙給人減輕點痛苦……」
絮絮叨叨的一路走,老孫頭時不時點個頭,有模有樣的,背影看上去,當真像是祖孫倆。
——這種老北京胡同,一貫是她能進得來但是出不去的,更遑論她進來的時候勉強算是白天,可這離開的時候,卻已經夜幕低垂了。星星都快掛在天空上了,哪兒還容得她去認路啊。
萬幸忍不住再一次感嘆,心想這路痴,也果然是會傳染的啊。
*
譚睿回學校的時候,正巧路過了一家郵局。
想了想,他還是進去撥通了一個電話,對著那邊的男聲說道,「您好,我是譚睿,我要找賀知洲。」
那邊讓他等了一會兒,緊接著,過了不久,就出現了一個聲音還帶著些微喘的男聲。
賀知洲的聲音從對面響起,有些深沉和粗噶,說,「什麼事兒?」
「沒什麼大事。」譚睿聲音柔和,有一貫讀書人的文氣,斯斯文文的說道,「今天我在高中校園裡面,碰到了小寶丫。」
許是太久沒聽見這個名字,賀知洲有一瞬的迷茫。眯了眯眼睛才說道,「她跑那去幹什麼?」
譚睿想了想,說,「可能是早戀?」
賀知洲:「……」
他沉默了一陣子,說,「什麼意思?」
「哦,是這樣,她今天來的時候,是帶著弟弟一起過來的。在操場上蹲了半天,據她弟弟說,她一直在盯著一個長得特好看的軍官看。」譚睿話說到這裡,已經開始笑了,「還是聽她弟弟說,那個軍官,長得很像你。」
賀知洲也不知道什麼心態,在這裡突然『哼』了一聲,帶著股說不明意味的笑聲,說,「瞎鬧什麼。那小丫頭肯定不是早戀,她去高中肯定是有別的念頭,譚睿,不該想的別想,你不想想她今年才多大。」
「我當然知道。」譚睿說,「但是我也知道,你爺爺囑託過我,沒事兒了多和你談談心,別讓你真把這一條命當玩兒似的,隨隨便便就給丟了。你但凡是死了,可也得想想你家裡的二姐和大哥。你二姐操持家業已經很辛苦了,說句不好聽的,一旦你爺爺去世,整個賀家,是誰說了算?你真要讓你哥還是讓你姐,肩上扛著那些世俗眼光,一步步的跪在那些人面前,被千夫所指嗎?」
賀知洲一咬牙關。
譚睿說,「你既然覺著那小丫頭好玩,平時沒事兒就多去找人家玩玩。萬幸是個好孩子,在她身邊,起碼你也有點活氣。」
賀知洲想了想,隨後說,「行吧。」
*
掛斷電話之後,譚睿捧著書,施施然的離開了郵局。
打小報告這事兒,他幹的次數多,也不差這一回了。
他和賀知洲,從幼年時到現在,已經處在了兩種完全不同的極端生活狀態裡面。
賀知洲從前無拘無束,頂上有老爺子慣著,底下有他二姐頂著,他樂意當一個頑主,混跡北京城,今兒跟誰干一架,明兒又去跟誰鬧一波,這都沒事兒,年紀小,也有人頂著。
說好聽點,就是孩子小,性子野,天真爛漫了點,是個有血性的少年。
而他那時候,趕上文化變1革,處處束手束腳,站在了人生一個低谷期,束手束腳,胡亂的硬挺著脊背,非要保持那所謂的一身文人傲骨,被賀知洲整天指指點點,說三道四的。
後來他知道,賀知洲想激起點他身上的活氣。
現在又何嘗不是呢。
賀知洲越長大,就越知道他自己生長在一個泥潭裡,不是混不下去,就是他有點累了,索性把戰場當成一個遊記場,次次也就他沖的最猛,傷的最終。
這如同火箭一樣上升的軍銜,卻都是拿命換來的。
賀家老爺子幾次找他談心,話里話外說的,不外乎就是這唯一的一個孫子了。
迎著夏日夜晚的涼風,譚睿提提眼鏡,埋頭走入了高聳而立的職工宿舍。
他們這一代人,誰也都不必誰好過。
*
萬寶丫迷路了。
她黑著臉,盯著一邊兒老頭看,說,「你不是說你認路嗎?」
老頭兒比她還冤枉,滿臉無辜的說,「我就是認路啊,但誰知道那邊修路給堵了啊,它這一堵,那我可不就不認識路了嘛!」
萬幸:「……」這話說的可太理直氣壯了,她簡直是沒法反駁。
半晌,路越走越偏,要換個人,萬幸這會兒早就一板磚拍上去了,換成旁邊這老孫頭,她也說不了什麼重話——好歹人家在自己幼年時幾次上門無償針灸,否則就算是她活了過來,殘餘在體內的蛇毒和老鼠藥的餘力也得讓她成個病歪歪的西施娘子。
一老一小手拉著手,時不時的鬥嘴絮叨一番,老孫頭還挺開心,見了人就說是自己孫女兒,萬幸也給面兒,見了人就說老孫是自己爺爺。
走到一個拐角,萬幸累了,一屁股坐下,說,「孫爺爺,您還沒告訴我,您大名叫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