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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4:03:22 作者: 不見白駒
在王昊蒼心中,十五萬大軍對上不過三萬的孤軍,自己開出這樣的條件已經是給了這位年輕禪師天大的面子了。
一襲白色僧袍的樂歌禪師站在城樓之上遙望,他的目光並沒有看向王昊蒼,也沒有看向城外的大軍,而是望向城內。
竟陵王李放在荊襄之地經營八年,將襄陽城從昔日的四戰之地變成如今南周西北的繁華大城。如今的襄陽城民,亦是整整八年不曾親歷戰火。儘管兵臨城下,但城中秩序井然,甚至比往常還要熱鬧些——
之前江陵、竟陵陷落的戰報傳至,西蜀叛軍北上襄陽的消息也從各種渠道傳到襄陽城中。但出乎意料的是,襄陽城的居民並未如他人想像中的驚慌失措,反而自發地組織起來,從容面對即將到來的戰爭。城中青壯男子多半已隨竟陵王北征,剩下的不是十六歲以下的少年,就是六七十歲的老者,大戰當前,這些人都自發湧向城北的西府大營,領了甲冑與武器便來到城樓之上。那些全然陌生的臉,不管是朝氣蓬勃還是老態龍鍾,都有同一種表情,無畏而執著。
婦女們每日在家中做好飯食,運送到城樓之上以饗大軍。四方戰事頻頻,城中居民並不富裕,這些糧食都是家中僅有的存糧,卻沒有人計較今日之後,明日的口糧又將安出。
風雨將至,襄陽城卻顯現出一種人人皆欲死戰的態度來。
此時聽了王昊蒼的一番話,城樓之上更是人人大聲叫罵開來。
「你以為俺們襄陽城都是貪生怕死之輩嗎?狗/日的你放馬過來,老子若是怕死,就叫你爺爺——」
「從前竟陵王坐鎮之時,你王昊蒼只敢窩在巴蜀,一動不敢動。如今不過趁竟陵王北上稷都趁虛而入,又算什麼英雄好漢——」
「就是,就算如今竟陵王不在城中,像你這樣的野狗,也配來我們襄陽城拉/屎——」
「……」
這樣的場景著落在白衣的禪師眼中,心弦為之一顫。
他長期坐鎮襄陽,彼時有大軍駐守,襄陽城安如磐石,他從未面臨如此艱難的境地。此刻,望著城樓上那一張張鮮活的面孔,他身為一軍主帥,無論如何也說不出退後的話來。
他望向王昊蒼,聲音一凜:「今日的襄陽城,唯有死戰之士,絕無生降之人——」
王昊蒼冰冷的眸色中閃過一絲狠厲,道:「既然禪師如此不識好歹,恐怕今日襄陽城會平添數萬冤魂。全軍攻城——」
軍令既下,川蜀軍人人奮勇向前。川蜀軍戰事生疏,卻勝在人多,而襄陽城守軍雖然人數不足,且有一半都是自發前來守城的新丁,但人人皆有死戰之心。城下不斷衝鋒,城上箭矢如雨,一時之間,雙方竟是相持不下。
樂歌坐了下來,橫琴於膝上,素手一挑,琴音傾瀉,無邊殺意已凝弦而出。襄陽城下的巴蜀前排軍士登時被弦音所傷,紛紛倒在地上。
王昊蒼髮出一聲冷笑:「早聽聞樂歌禪師以樂道入武道,一弦一音,皆可傷人,然而我既然奉命攻城,又怎會毫無準備——」
「屠維,該你出場了——」
王昊蒼喊了一嗓子,卻並沒有人出來,襄陽城下卻忽然起了一陣女子的歌吟之聲。
「戰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烏可食。烏可食,收我枯骨,啄我腹腸。死不葬,誰復傷。招魂去,誰復傷?」
那歌聲哀婉渺遠,一字一句,如述衷腸。似是起戰歌,亦是安魂曲。
她仿佛在為這戰場上的將死之人哀嘆悲歌。聽著這如泣如訴的悲歌,戰場上人人心中莫不興起哀痛之感,就連超脫俗世的白衣禪師也為歌中之意一慟。
巴蜀大軍兵臨城下,今日城牆上的戰士,又有多少人將會戰死城郭,無人收葬,成為烏鴉的口中之食呢?
耳膜一盪,樂歌倏然發現不妙。
那歌聲並非響在襄陽城外,而是響在他的耳膜深處。他的五臟六腑的蠕動連同心跳呼吸,都被這聲音帶動著顫抖和鳴,他急忙收斂心神,卻已是遲了一步,嘔出一縷朱紅,登時受創。
樂歌心下一凜,「屠維」是生死樓中天干令主的代號,在生死樓十大殺手中排行第六。沒想到這位詭異的殺手竟然與他同樣以樂道入武道,單憑歌聲便可殺人奪命。而且她的實力也同在上三境的入神境,若是樂歌與她公平對決,誰勝誰負猶未可知,可是他一時不慎,竟然著了對方的道,吃了暗虧。
襄陽城上,人人皆被方才那詭異的歌聲所感染,沉浸在莫可名狀的悲傷之中,此時見主帥受創,士氣更是為之一衰。
就在此時,城牆之上出現了一道胭脂色的素影。她走上前去,將樂歌扶了起來,清叱道:「敵人所用不過詭道而已,如今襄陽城仍在我們的腳下,眾人切莫失志——」
可惜眾人此刻仍然沉浸在歌聲之中,竟無人注意到她。
看到紅酥清麗的面龐,樂歌微微一驚。紅酥深得竟陵王信重,主掌襄陽城內務,但從不參與軍事,沒想到竟然會出現在今日的襄陽城頭。自己既已受創,難保全身而退,更不用說照顧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紅酥了。他的聲音中有一絲自己未曾察覺的慌亂:「你怎麼會在這裡?趕緊離開,你是竟陵王身邊之人,若是出事,我該如何向師弟交代——」
紅酥搖了搖頭,那一雙幽柔的雙目直照入他的神魂:「我與竟陵王毫無關係,我是為誰來到襄陽,禪師心知肚明,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