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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4:03:22 作者: 不見白駒
紅酥道:「滄海浮萍,我與他不過一面之緣,便各自分散。五年之後,我掙下的錢已經足夠為自己贖身,便離開金陵,往到步虛觀打聽他的消息。觀中弟子們說他做佛家裝扮,只是因為小時候在寺廟住過一段時日,其師父也並非僧人,而是步虛觀之觀主清徵真人。他既無度牒、也無戒牒,雖有向佛之心,剃了頭髮,卻並非出家之人。我聞此言,心想他既算不上真正的出家之人,我心愛他,便也算不上褻瀆佛聖。聽聞他在襄陽,便千里迢迢趕至此地。」
「那你見到他了嗎?」
「我多方打聽,方知他的下落。因他並無戒牒,是以襄陽的寺廟都不容他掛單,只好棲身在一座因戰亂廢棄、無人居住的荒廟之中。那是一個黃昏,我終於尋到了那所荒廟……」
***
那個黃昏,女子穿著斗篷,踏著滿身的風雨與泥濘走進了那座荒廟之中。
白衣僧人升起一團篝火,為她稍御嚴寒,問道:「風雨兼程,施主為何而來?」
紅酥道:「我為禪師而來。」
僧人微斂雙目道:「小僧並不記得曾見過施主。」
紅酥道:「禪師雖不曾見過我,可是我卻見過禪師。」
僧人道:「何處?」
紅酥道:「在夢裡。」
僧人似是明白了什麼,他合十道:「阿彌陀佛,施主何以愛我?」
紅酥道:「禪師所奏之音,大音希聲。紅酥聞之,不敢或忘。」
僧人微微一笑,道:「我又為何要愛你?」
這個問題讓紅酥一愣,她想了想道:「紅酥之貌,可稱傾國。」
僧人搖頭道:「聲是為妄,色是為妄,夢亦為妄。施主痴妄了。雨既停了,施主便離開吧——」
他不再看她,他起身行到那早已衰敗褪色的佛像前,坐在蒲團之上,敲響木魚誦經,開始做一天的晚課。
紅酥急了,她追上前去,道:「禪師若見我之形貌,便知我並非虛妄。」她那時自負容貌,自以為天下男子無不會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她解開斗篷,露出原本清麗脫俗的絕美容顏。那座破舊的荒廟因美人的容色頓生光彩,似是佛祖亦為如此容色而開眼。
白衣的禪師睜開雙眼,看向了她。可是他雖然看著她,她在他眼中卻沒有看到自己,她雖落在他的眼底,卻並無法在他的心中留下哪怕一絲的漣漪。
僧人稽首合什,眼中猶帶微笑道:「施主有妙慧。但美人是白骨,紅粉是骷髏,小僧已堪破了。」
……
雖然卓小星知道兩人之間不過是紅酥夫人一腔痴戀,但是聽聞樂歌如此直接了當的拒絕還是微微一驚。
捫心自問,若是自己身為男子,只怕也未必能拒絕像紅酥夫人如此美人的追求。
她問道:「那後來呢?」
紅酥道:「我那時心如死灰,心中又羞又慚,想不到自己平生最為自負之物,在他眼中便如同白骨骷髏一般。在我準備離開之時,卻發現廟外不知何時竟站著另一人,他問我願不願意跟他走……」
「是李放?」
紅酥點點頭道:「不錯。我當時心想,若是他不要我,我嫁給何人又有何區別,當時便應了下來,與竟陵王一起回到王府。竟陵王對我說,當年他們的師尊清徵真人本為無量寺方丈,在無量寺之時便收了當時年方三歲的樂歌為徒。真人說他命中注定該有一場塵緣,雖然兩人有師徒之分,卻並未讓他受戒入牒,後來清徵真人還俗入道,將之帶出無量寺,仍是始終未允其出家。可雖是如此,樂歌禪師卻是一直以佛家裝束示人。竟陵王見過我之後,認為我或許是樂歌禪師命中的機緣,便將我帶回王府。又說樂歌禪師之所以會來襄陽,是奉師命幫助他,在王府之中,少不得有機會見到他那師兄,便留我在王府管事。只是因為身份之便,對外便稱我為王府的如夫人……後來我與王爺相處久了,才知道原來因為我一路追尋樂歌禪師,早已為他所知。他本是為我的痴心所感動,所以想給我一個機會……」
「那你與樂歌禪師之間可有進展……」雖然此事聽起來荒誕離奇,但是她對紅酥這位美麗聰慧的女子素有好感,既然身為樂歌師弟的李放都樂見其成,她也希望紅酥能一償心中夙願。
「王爺每年大部分的時間都坐鎮襄陽,但若是王爺出征或者有事外出,便會將襄陽城的防務暫時交由樂歌禪師打點,而城中內務則由我以王府如夫人的身份打理。他從未避諱過我,我們自然經常有機會能夠見面。只是……」紅酥低下頭,目光中無限哀婉。美人含愁,其清寥之姿竟是連卓小星心中都怦然一動,心道即使是修為高深的高僧恐怕一時之間亦要為之意亂神迷,難道那位樂歌禪師竟然從不曾動心?
紅酥幽幽地嘆息一聲道:「他看我的時候,眼中從來都是空。不,那並非純粹的空,好像我與這世間的其他人,鳥獸、草木甚至這屋中的桌椅、塵土毫無差別……」
樂歌禪師看起來絕非無情,任誰與他交談,都能感受到這位禪師為人和藹,與之相處如沐春風。這並非他刻意如此,似乎他天生便是如此。他那雙安寧和煦的雙眸一看,任誰也會覺得心中塊壘俱消,再無爭鋒之意。是以,李放不在襄陽的時候,只需要樂歌禪師在王府一坐,便能讓那些桀驁不遜的軍將們一個個服服帖帖,生不出一點事端。若有爭執之事,經樂歌禪師裁定之後,也無人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