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頁
2023-09-24 14:03:22 作者: 不見白駒
想到這裡,他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可是才走出不久, 肋下的傷口竟開始發作, 更糟糕的是他覺得忽冷忽熱,頭也昏昏沉沉的, 一摸額頭還有些發燙。他此刻不禁有些後悔不該太過托大而拒絕蟬衣的醫治,又或者應該在原地等上三天,等真氣恢復了再南下,而不是像現在傷病交加、困厄途中,此時後悔也已無用。
病來如山倒,他竟暈倒在雪地里。
在半睡半醒的寤寐之間, 他模模糊糊地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來了。
他自小便跟著清徵真人在仙都山上修道, 雖說是修道, 他卻知道自己與別的師兄是不一樣的。
別的師兄們每日在早課之後便跟著各自的師父習武,諸如什麼形意拳、八卦掌、四象劍種種。師父卻從不教他武功,只是每日引領著他練習須彌無相功。
這須彌無相功雖說是玄門內功, 頗有強身健體之效, 本身卻毫無攻擊力, 他求著師父教他真正的武功, 師父總是搖搖頭, 道:「放兒, 也許你終有一天會擁有一身罕有匹敵的武功, 但那時候你會知曉,現在不會絲毫武功的你才是幸運的。」
那時的他眼中懵懂:「師父,我不懂……」
清徵真人只是嘆息,不再說話。
每年的春天,清徵真人都會下山講道,直到秋天才會回山。他與師兄樂歌都會隨侍在身側,一年又一年。清徽真人講道從無既定的路線,行之所至,千里之行也是隨性而發。那些年,他們的步履東至東海,南至瓊州,西至崑崙雪山,北至迢迢大漠。那時的大周還在,並不分什麼南人北人,全天下都是一樣的,雖然並不特別繁庶,時常有蝗災、瘟疫,路旁時見流民、饑饉,但大抵是太平的,那是他最為開心的日子。
到了冬天,按師父的說法,是「冬藏」之日。他不能下山,只能跟著師父學習書中經義,不僅是師兄弟讀的《道藏》,佛門的大乘小乘,儒家的經史子集,無所不有。雖然師父並不嚴苛,但山上的生活是如此的枯燥,讓他不耐。冬天山上極是寒冷,師父與師兄在他居住的房間裡砌了一個很大的暖爐,屋子裡頗為暖和,他卻總是特別盼著冬至那日的到來。
每年的冬至,師父都會帶他下山,見一個人。
一個背著一把劍、將全身裹在白袍里的一個女人。
那個女人看起來冷冰冰的,就像一把劍一樣,可是他卻一點也不害怕,只想同她親近。
女人每次都會給他一串錢,帶他去最熱鬧的市集上,玩上整整一天。等到晚上,他累了,女人就會背著他去客棧。
他心裡知道等他睡著了那個女人就會離開,所以他極力控制自己不要睡著,可是不管他如何掙扎,聞著她身上特有的冷香,他總是特別容易犯困。等到他睡醒的時候往往已經是第二天,他的人回到了仙都山,女人已經不見了,就好像一切不過是一場夢而已。
在十一歲那一年的冬至,他還是像往常一樣跟隨師父下山,可是這一次,她卻失約了。
他與師父在約好的見面之地等了一整天,也沒有等到她前來。
師父只好帶著他回到山上,當天晚上他便大病了一場,他清楚地記得那時他的四肢冷得就像是冰塊一樣,無論屋子裡多麼暖和都暖不起來。他以為自己會死,最後是師父耗費大半真元才救回了他一條命。
可是他從此再也不能離山,再也不能跟著師父師兄一起遠足。他變得極為畏寒,即使是炎熱的夏天也只能呆在燒著暖爐的室內。
後來他才從師父的口中得知原來自己一出生,體內便帶有寒毒。這寒毒每到冬至之日便會發作,是那個女人每年在這一日用秘法替他壓制體內寒毒。
一年又一年,冬至復冬至,那個女人始終沒有再回來。
他體內的寒毒越來越嚴重,最後清徵真人也無法壓制,不得不將他的情況寫信告知丹陽王李杭。
畢竟,李杭才是他的父親。
丹陽王接到信終於想起了自己還有個兒子在仙都山上,派人將他帶回王府,延請神醫醫治。
可是被那些自稱當世神醫的人治了一個月,他的病情不但沒有絲毫好轉,反而越來越嚴重了。
他發病的時候,整個人就像冰塊一樣。渾身自里向外冒著森然的寒氣,旁人稍微靠得近些,便會覺得寒氣逼人。丹陽王沒法子,只得在王府的僻靜處單獨開闢了個小院,供他一人居住。
小院極為僻靜,每日即使是正午時分,地上都結著霜花,除了給他送飯的烏伯誰也不願意來。他慢慢地捱著時日,一個人靜靜地等著死亡。
當天空飄雪的時候,冬至又如約而至。他一個人躺在床上,感受著自己體內的血一點一點徹底變涼,四肢長出寒霜。他想或許自己很快就會死了。他不怕死,卻很想再見那個女人一面。
他不怪她爽約,他只是很想再見見她。
也許是瀕死之前的幻覺,在徹底沉入黑暗之前他終於再次看到了那道日夜思慕的人影。
她臉色蒼白,不顧滿身風塵,一遍一遍地喊著:「放兒,阿娘來晚了……放兒別怕,阿娘一定會救你……」
他的身體是冷的,心中卻感到從未有過的溫暖。
他兒時的猜想果然沒錯,那個女人,就是他的母親。
……
等他再次醒來之後,他身上的寒毒竟然奇蹟般地徹底消失了,而他的氣海丹田裡滿盈著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