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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4:03:22 作者: 不見白駒
甚至,站在他的對立面的,也並非都是陰險奸詐的小人。她所認識甚至視之為友的謝王臣,謝家溫良恭謹的長公子,亦同樣與之為敵。
如若舉世皆非一人,又有誰能保持純然之心而不生偏見呢?如果她沒有來到襄陽,沒有見到先前長街的那一場騷亂,沒有偷聽到李放與紅酥這一番夜談,或許她不會認識到李放的另外一面。
她忽然明白了為何李放沒有僕從,為何竟陵王府如此狹小簡陋,也突然明白了紅酥所說的「如臥深雪,稍有不測,即覆深淵」的深意。
她想起當日她提出讓他與李昶公平競爭龍淵劍歸屬時,他的冷笑:「公平競爭?這個世界何來公平?勝者為王,弱肉強食才是世間公理……」
或許他雖履澤沼,泥濘加身,仍裹足向前,但到底是意難平吧。
那麼,他又是靠什麼在襄陽這個四戰之地堅持了整整九年的時間呢?
小樓的聲音停了一會再次傳來。
紅酥猶豫道:「王爺,要補足虧空,我想來想去還有一個辦法……我……」
李放打斷了她,道:「紅酥,今日夜深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紅酥似乎還是想說些什麼,李放道:「虧空的事情,我來想辦法。」
紅酥嘆了一口氣。
四野俱靜。
不一會,卓小星便看到紅酥提著風燈,從照螢閣出來,向問妝樓而去。
而李放站在照螢閣的門口,目送她離開。
他轉過身來,輕輕望著門匾上的「照螢」二字。
無邊月華照在他的身上,將他一身黑衣鍍上一層銀光。
卓小星卻從未見過這樣的李放。
不似當初從百里不生手中奪劍的意氣風發。
不似從懸崖之下救起她的溫潤和煦。
不似鳳棲山孤亭下欺騙眾人的邪魅險詐。
不似艮離谷中奪劍救人的運籌帷幄。
不似在船上對付沈嬛嬛的冷酷無情。
漫天星斗照在他身上,他卻只與寂寞蕭瑟相伴。
如同腐草里唯一的螢光。
第66章 進退兩難
車聲轆轆, 馬鳴蕭蕭,響在通往廣陵的官道之上。數十車的糧食輜重從江南各地徵集而來,源源不絕地送往廣陵前線。
謝王臣坐在馬車上, 回想著出門之前祖父說的話。
「這次龍淵劍的事情我可以不怪你,你自己去向廣陵王解釋。」
「你還年輕,一件兩件事做錯了沒關係,可是路要是走錯了, 可就再難回頭了。」
可是, 哪一條才是正確的道路?
曾經,他以為追隨並輔佐李昶北伐中原, 一統天下,扶持他走向至尊之位便是他以後的人生道路。在此基礎上,讓謝家再進一層樓,這亦是家族對他的期許。
如今他卻猶豫了。
如果整個朝廷不辨愚賢,不識忠奸,那麼這個王朝真的可以勝過北方的凶狼嗎?
如果每一個家族都只看到自己的利益, 這個王朝真的會是民心所向嗎?
他對北伐不再有信心, 這樣的認知讓他畏首畏尾、裹足不前。甚至在如此初夏, 擁著厚衾,坐在馬車裡,仍然覺得身體發冷。
他發現, 這一趟西蜀之行, 自己變了。讓自己變了的, 就是那位名叫李放的男人。
他自一開始便知道自己對他的敵意, 卻始終未曾對自己展露過同等的敵意。甚至有的時候, 他感覺到對方將他當作可以信任的朋友。
當他意圖致李放於死地的時候, 李放卻放過了他, 甚至還從慕容青蓮手中將他救回。
在回來的路上,他特意調取了謝家關於竟陵王李放的秘密檔案,越看越是心驚。
李放受封竟陵王時年僅十四歲,那時南周僅僅保有漢水以南的土地,北梁的軍隊還時常渡過漢水,劫掠邊民。甚至有人認為嘉平帝對李放名為分封,實為流放,想不到李放在短短的兩年間便在竟陵之地組建起二十萬人的竟陵軍,幾經征戰,不斷收復失地。如今九年過去,竟陵軍的地盤日漸擴大,自稱為西府軍,與東邊廣陵王的東府軍遙遙相應。朝廷也只好默認了。不可思議的是,竟陵軍自建立以來,竟未曾從朝廷手中得到一兵一卒、一錢一糧。即使如此,竟陵軍仍然可以每年將戰線向北推進。荊襄之地在李放的治理之下確實日漸繁華,近年來未有民變,亦無匪亂發生,人人對竟陵王敬若天神。
假如可以用腳來選擇南周儲君,他一定會毫不猶豫的選擇李放。
可是他偏偏長了腦子,所以此刻才會頭痛不已。
一路曉行夜宿,謝王臣終於到達了廣陵城門口。李昶早已得知消息,與隨從站在城門口相迎。
李昶一身紫金色對襟窄袖長衫,頭戴翡翠玉冠,貴氣十足,見到謝王臣出來,便迎了上去,笑容很是親切:「王臣,你可終於回來了。你不在的這些時日,偌大王府,一個出謀劃策的都沒有,我可真是日盼夜盼才將你盼回來了……」
謝王臣一笑,李昶素來禮賢下士,對身邊的近臣很是親厚,自小便與諸多世家子弟交好,身邊的幕僚眾多。他這麼說,不過是為了表示對自己親近重視之意,他也不說破,施禮道:「見過王爺。」
李昶連忙將他扶起,道:「王臣不必如此多禮,我聽說你這一路上受了不少傷,可還要緊嗎?我已命御醫在府中等候,等王臣到王府便傳御醫診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