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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4:00:10 作者: 皎皎
    我不去理會他這句話後的潛台詞,又叫他,「林先生……」林晉陽看我,「有事?」

    「不,沒有了。」我沉默許久,又輕輕搖頭,「我可以離開了嗎?」他點了點頭,我欠身離開。只覺得他銳利的視線一直停在身上,如芒在背。

    安露送我回家,一直到樓下的停車場。我跟她說「我就不請你上去了。」

    她苦笑說,「沒關係,」又低聲嘆了口氣,低聲說:「學姐,抱歉,這件事情我幫不了你。」

    我拍拍她的肩膀,「現在就夠好了。」這是我自己親手布下的一個局,如蛛網一樣困住了每個人,只有我自己能解開。安露能幫我到這個份上,已經仁至義盡了。其他人卷進來,不過都是炮灰而已。

    我開門的時候顧持鈞正在衣帽間收拾行李,地上攤開了四五個行李箱,我的衣服堆在床上,他一件件疊好,整齊地放進行李箱裡去了。「別收拾了。」我啞著嗓子說。顧持鈞抬頭看我一眼,本來還算輕鬆的臉色驟然一變,伸手拉過我,手指摸索著我的臉頰,「怎麼臉色這麼難看,又哭了?今天遇到了什麼?」

    「我不去瑞士了。」我說。

    顧持鈞語調一揚,「怎麼?不是都說好了?明天的飛機。」

    「我不去了。」我重複了一遍。下面這句話我不知道我是用什麼表情說出來的,只覺得心如死灰,臉上的表情大概也好看不到哪裡去。我坐在地上,仰起臉,「我們分手吧。」

    「住嘴!」顧持鈞暴怒,站起來,一腳踢開行李箱,英俊的五官烏雲密布,壓得偌大一間屋子風雨欲來。「這種話不要再讓我聽到第二遍。」我完全呆住了,他重重喘息了幾聲,又竭力鎮定下來,「早上出門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了?你遇到什麼事情了?」

    「我去見了林晉修,」我答非所問,「讓他把……關於我和我爸爸的新聞統統壓下來。」他真是聰明,下一秒就說:「林晉修要挾你?」說完陰著臉攬過我的腰,動手扒我的衣服。

    我想顧持鈞的心理學真是沒白學,總是可以準確地分析我的心思,如果他去做心理醫生,應該也是非常優秀。只是人無完人,百密一疏,有那麼一件事情,他不知道。我掙扎著,「你做什麼?」

    他不言,手上動作加快。我臉都漲紅了,使足了勁一把推開他,「沒有!林晉修沒碰過我!他不會做這種事情。」顧持鈞果然停了手,微妙地「嗯」了一聲,「為什麼?」

    「什麼?」

    「我說你為什麼去找林晉修幫忙?」

    我不接腔,別過頭盯著空中虛無的點,「持鈞,我們在瑞士的照片……是你給記者的,對嗎?」

    顧持鈞面無表情看著我,「胡說什麼?」

    「我知道是你。」

    「怎麼不是林晉修?」顧持鈞冷著臉看我,「出了事情,你懷疑到我頭上?他知道你沒辦法忍受記者的鏡頭,把照片給記者,逼你去求他,然後跟我分手。這不正是他的手段?」

    「林晉修……不會做這種事情,」我低著頭,頓了頓,「他驕傲得要命,總以為我是他的所有物……他怎麼可能讓全世界都看到我和你在一起的照片?這事對他來說是個最嚴重的羞辱,好比在全世界人面前被扇了一個重重的耳光。」

    他不再說話,起身走到窗戶旁。「第五次了。」

    「什麼?」

    「這是第五次,你跟我說,對林晉修的信任超過對我。」

    我垂下眼皮,「你是分析心理學的專家,你告訴我,每一次,我可有說錯?」

    顧持鈞轉過身,他逆著光,面部表情模糊不堪。他語氣平和,態度從容,「許真,你看,事情到了這步,你還為林晉修說話……」到了現在,他反而不動聲色了,我想他真是個可怕的男人。

    我沉默了一會兒,無比鎮定繼續開口,「我認識林晉修真的太久了,比跟你久得多。而你,我從來都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你。你跟電影公司解約的時候,我問過你那麼多次,你都瞞得滴水不漏。你那麼會演戲,我根本看不出你的真實情緒。」

    「我瞞著就是怕你瞎想,卻換來你的不信任。」顧持鈞的聲音帶著濃濃的自嘲。

    「我為什麼要跟公司解約?沒錯,林晉修是沒封殺我,實際情況恰好相反,」顧持鈞一字一頓,「電影公司把我以後一年的日程表全都排得滿滿當當。如果不提出解約,這幾個月根本就不可能陪在你身邊。聚少離多的話,怎麼戀愛?」

    「許真,你還不知道嗎?你對林晉修從來沒有辦法釋懷。我費了多大工夫才把林晉修從你心中趕走,最後追到你?即便這樣,我跟你求婚這麼多次。你也不肯答應,或多或少也是因為林晉修,」他滿臉疲憊,「如果我百分之九十的時間都在外面拍戲,你會怎麼樣?只需要三個月,不,也許要不了三個月,你就會回到林晉修身邊。」

    我如遭雷擊,這才知道什麼叫輕聲說重話。下意識蹲在地上,我捂著臉,身體中有器官被撕裂,痛楚得鑽心。

    「終於明白了?」顧持鈞也蹲了下來,伸手撫過我的臉頰,「你信任他超過信任我,比如,你甚至都不肯告訴我去求林晉修幫忙的真實原因……跟我在一起後,你每天晚上都睡不好。這幾個月,我寸步不移守著你,你依然和他藕斷絲連。我一開始就知道,林晉修是你心頭的一根刺。他會橫在你我之間,不是因為他是林氏二公子,而是因為你愛過他。」

    顧持鈞和別人不同,別人震怒的時候往往會失去理智,而他卻不會,思路卻格外清晰,極有條理。他坐到床沿,把床上我的衣服一件件全部折好,在他折到第七件衣服的時候,他靜靜抬頭看我。

    「好,我們分手。」

    顧持鈞一個人去了瑞士。

    第二天我在學校宿舍睡過了日上三竿,直到下午。我很久沒有睡過這麼長的時間,獨自坐在床上發呆的時候,打開手機,看到他發給我的一條信息,「你家的房子,我很抱歉。但我相信,林晉修會把房子還給你的。我正在機場,二十分鐘後上飛機。小真,再見。」

    簡訊是一小時前發來的,現在的他,已經到了離地萬米的高空。

    他終於還是上了去往歐洲的航班,離開了我。仔細想來,真是一次和平的分手,毫無波折,說斷就斷。我要跟他分手,他就跟我好聚好散。顧持鈞說自己拿得起放不下,其實根本不是。他才是最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乾脆利落。付出感情的時候全心全意,收回感情也毫不拖泥帶水。這樣也挺好,我終於不用在學校和他家之間奔波來去,可以住在學校,沉默地上課下課,在圖書館準備論文和即將到來的期末考試。我鎮定自若地換衣服,下床,去衛生間洗漱,然後打開電腦,去網上搜索各種新聞,關於我和我父親的各種花邊新聞已經從報紙和網站上撤去,連點影子都找不到。

    我換上以前的手機號,終日安靜,從未響起。林晉修做事,果然是萬無一失。

    我的生活又恢復了平靜,取消了請假,上下課無人滋擾,在學校里雖然還有人對我報以好奇的眼神,但並不太過分。我想那是因為林晉修經常在我身邊的緣故。誰敢那麼不知趣惹到他?他在我身邊也不做別的什麼事情,只跟我一起吃飯,在圖書館學習,甚至幫我準備論文的材料,簡直可以稱得上賢惠體貼了。韋姍小心翼翼跟我說:「我還是覺得你和學長在一起般配一些。」

    這其間我知道我媽終於還是要結婚了,她選擇在教堂結婚。婚禮的排場似乎不小,聽紀小蕊誇張的說法,嘉賓都是跺一跺腳整個靜海市都要晃幾晃的人,所以婚禮之前必須預演一次。我對她的婚禮毫無興趣,恨不得有多遠躲多遠,林晉修說了幾次我都充耳不聞。最後一次他跟我提到我還想裝傻,他拿筆敲了敲我的課本,抬起頭對上他的視線,看到他淡定的臉,「別想裝糊塗躲掉。」他肯定是覺得自己一個人難受不划算,所以非要拉著我跟他一道受罪。「膽子真大,」我反唇相譏,「我和她芥蒂還在,你不怕我一臉喪氣地去婚禮現場大鬧一場?」

    「我正愁找不到人去婚禮上大鬧一場呢,你能提出主動破壞,我非常歡迎,」林晉修頭也不抬,「反正丟臉的又不是我,是姓許的。我只需安安心心坐收漁人之利就可以了。」我氣結。「我有什麼臉可丟?反正客人我也不認識,要丟自然丟你們林家的臉了。」

    「丟我的臉?」林晉修側頭看我一眼,淡聲道,「只有我的妻子才能讓我丟臉。」我很不得抽自己的耳光,讓你多嘴!林晉修翻著我的考試表,語氣不容置疑,「《金融法》考完之後,我來接你。」

    「餵……」我氣惱,「你少自作主張行不行?」

    林晉修不理我,取過我那篇被教授批了個鮮紅的「重改」兩字的論文,低頭看起來。「你最近的論文實在太難看,數據處埋從頭錯到尾,完全是敷衍,那麼想延期畢業?」他語氣不善地評價我的論文,又提筆修改,圈出了其中的幾處關鍵性的錯誤,「許真,我不管你到時候怎麼喪氣,但你務必要出現。」三天後,我到底還是被他抓走了。

    偌大一間教堂,很有些年頭,安靜極了。林晉修和婚禮 組織者在門口急速交談,我目不斜視走進教堂,恰好看到母親一個人靜靜站立在教堂通道中央。

    她穿著白灰相間的套裝,戴著絲質柔軟的手套,慢慢回過頭來,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間怔了一怔,表情陰晴不定。看來她不樂意看到我,我們母女在這點上倒是頗為相似。「來了?」我點頭。她垂下眼睫思考了一會兒,「過來。」我往前走,她也往前走,最後在教堂第一排落座,把挎包放下,手搭在膝蓋上,也示意我坐下。

    「我最近想了很多,你對我生氣是有理由的,我做錯了很多事情。心理醫生說我們母女需要坦誠相見,」她擱在膝蓋上的手居然微微顫抖著,「小真,但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樣,給我一點時間,我一五一十地告訴你。」

    「不用了,」我漫不經心,「我都知道。」

    她是真的意外,眉心蹙起來,「你都知道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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