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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4:00:10 作者: 皎皎
    即便顧持鈞有著極高的智商,處理好這件事依然是個難題。而且他喜歡那套公寓,交通方便環境幽靜,我問過他為什麼要買這麼大的房子,他就笑語,「我喜歡大家庭,人多住在一起才熱鬧。」我跟他不怎麼談金錢,但也隱約覺得,他對金錢沒有多少具體的概念。除了身為公眾人物必要的行頭,他甚至都沒什麼一般明星都有的奢侈品,平時在家,他穿得非常隨便,常常穿著大學時代買的襯衣和T恤,自在得很。

    但是,金錢和物質有時候也是成就感的直接體現。這麼多年的心血和打拼,統統放棄。我看著都心頭滴血,何況是他。現在所有的一切,他似乎都要放棄了。我心口絞痛,只覺得那白紙黑字的簽名再也看不清了,明明那麼熟悉他的簽名,此時卻這麼模糊……

    「這就是全部的相關文件。」

    我點了點頭,手心哆嗦著,把文件重新整理好。

    「好了。」我說。林晉修略微一點頭,那位黑色西裝的秘書一言不發把文件重新放進文件夾里,跟他鞠了個躬就離開了。

    「許真,」林晉修走到櫥櫃前,最後盛了杯紅茶遞到我手裡,聲音低沉,「我早跟你說過,做好思想準備。」他在邊上坐下,又去摸茶几上的煙盒,但又放了回去。「剛剛你都沒吃什麼,跟我出去再吃點東西。」

    「不,我不餓。」

    林晉修根本不理我,「我讓你看合同,不是為了刺激到你連飯都吃不下。你以為你是鐵打的機器人?」

    我伸手揉了揉臉,只覺得手指和臉頰異常冰冷。

    「你的這種性格,以前覺得真是有趣,現在想,還不如傻一點。」林晉修伸手撥開我的一縷劉海,低聲說了這句。

    「我還不夠蠢嗎?直到今天才知道真相。」

    「這件事也不是沒有轉圜餘地,他隨時可以回來。」林晉修面無表情,「合同是死的人是活的,違約金也可以再談。」

    「不……不了,就這樣吧,」我悲哀地垂下頭,「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既然瞞著我就是不希望我插手。和電影公司解約,這是他深思熟慮之後的決定,會造成什麼後果,他比我清楚得多。」

    「他也未必清楚。」這話有潛台詞,我詫異地抬頭。

    「十幾年來,他和蓋亞都合作良好,忽然提出解約,多半是因為你,」林晉修微眯雙眸,靜靜盯著我,「你是不是正在這麼想?」我啞口無言。「只是,他高估了你的承受能力。合同你已經看到了,你真的放得下?愛美人不愛江山的溫莎公爵只有一個,即便是他,最後也心生悔意。你們的事情,一年兩年之後呢?以一個人的犧牲成全一段戀情,從來沒有善終。」

    他忽然變身為戀愛專家,我很不適應。嘴上功夫我一直不如他,不論是調侃還是說正經的事情。最關鍵的是,他說到了點子上。

    是啊,怎麼可能有善終?生命不能承受之重。那些合同就像白色枷鎖一樣纏繞了我,我沒辦法再談下去,也不能和林晉修再待在一個屋檐下。太陽穴一抽一抽,大腦疼得發木。許久後,我茫然站起來,「我回去了。」林晉修伸手蓋住了眼睛,「嗯」了一聲。

    走到門口聽到他低沉的聲音,「記得吃飯。」

    我心神不寧地回到家裡,時間已經不早了,手機里有好幾個未接電話,和平常一樣,進門的時候顧持鈞已經做好了晚飯,我心裡有事,一頓飯也吃得食不知味,顧持鈞看上去真是心情大好。

    兩個人吃飯還是太寂寞了點,我心裡哽得慌,胃裡全是石頭,基本吃不下什麼。看到他吃得差不多了,我把餐具收拾到廚房,顧持鈞跟在我後面進了廚房,跟我一起打理。

    他臉上笑意宛然,就像我們在一起生活這幾個月的每一天,我卻覺得脊背發寒,他遇到這麼大的事情,人生已經走到了最關鍵的路口,他絕對不可能不憂心,而我們現在住在一起睡在一起,我居然沒有發現他情緒上的任何異狀,交談中他也從不漏任何口風和蛛絲馬跡。他到底是把跟我在一起的這些日子當成了什麼?他在我面前一舉一動都是表演?

    我終於忍無可忍,「我有事問你。」

    顧持鈞頭都沒抬,「什麼?」

    我咬著唇,「你準備和電影公司解約?」

    他側頭看我一眼,不動聲色,接過我手裡的盤子用干毛巾擦乾。「嗯,是有這個打算。」

    「什麼叫打算?」我幾近抓狂,「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吧?」

    他隨口問:「誰告訴你的?」

    「誰告訴我的你別管,你老實告訴我,你到底還瞞著我什麼?」

    他不回答我的問題,只凝神想了一想,又面無表情道:「沈飲言告訴你的?真夠多事。男人要納於言而敏於行,在這個圈子尤其要管住這張嘴。」

    我深吸一口氣,「這是我跟他的交情。再說,他以為我已經知道,誰知道我一直被蒙在鼓裡。」

    顧持鈞放下碟子,「去客廳談。」

    我們沉默不語地來到客廳,我坐在沙發上發呆,雖然告訴自己要鎮定,但肩膀下意識瑟縮著,完全控制不住。

    顧持鈞收起了所有的玩笑之色,正色道:「許真,不論你從他里知道了什麼,但我告訴你,和公司解約純粹是我自己的考慮,和你沒有任何關係,而且事情馬上就解決了。」

    「不僅僅是錢的事,」我覺得嗓子像有火燒,「更多的……是你的事業。你說過,你很喜歡演員這個職業。」

    「也就僅僅是喜歡,」顧持鈞輕輕吻了吻我的發梢,「回歸老本行是不錯的選擇。」他說得沒錯,以他的能耐,不會離開了這個圈子就不能過日子。只是帳不能這麼簡單算。

    我想,如果他沒有遇到我,他必然還是風光無限的顧持鈞,在電影圈子裡如魚得水,不會面臨這樣無奈的選擇。林晉修一點都沒說錯,兩個人相處,一個人犧牲太多,另一個人會承受不起的。哪怕對方是犧牲得心甘情願。如果有人為了你改變了人生的道路,那你就要負擔起未來生活的責任。是啊,如果他沒有了事業,我又離開他,哪怕他有著鋼鐵般的意志,恐怕也受不住。

    我抱著頭,覺得肩膀被無形的重物壓住,瑟瑟發抖。一時間屋子安靜極了,他輕輕吻我的發頂,感嘆地說了一聲「還是個孩子」,又在我面前半蹲下,握住我的雙手,輕輕吻我的手心和十指,「小真,喝一點咖啡定定神。能用錢解決的,都不是大問題。」

    我想我面如死灰,「都到了這步,你還瞞著我做什麼?我們什麼時候搬走?」

    他臉色一變,「你說什麼?」

    「你所謂的馬上解決的代價不是你身無分文嗎?這套房子馬上也要給公司了,不是嗎?」

    顧持鈞原地踱步,臉色驟然一變,他重重擰起了眉心看著我,「胡說什麼?」

    我看著他,「別瞞我了,合同我都看到了。」

    「合同?」他從來都是個聰明的男人,一怔之後幾乎是下一秒反應過來,「哦,林晉修給你看的?」下一秒他聲音陡然大了好幾分貝,尾音上揚,陰沉而恐怖,「遇到問題後,第一個想到的不是回來問我,而是去跟林晉修求證?」問他?跟影帝對質,沒有證據怎麼行?

    我苦苦地笑,「你不可能跟我說實話的。實際上我剛剛問你這件事情,你的第一個念頭,也是想著先瞞過我,對嗎?」顧持鈞腳步一挪,朝我趨近一步,竟壓得整間屋子氣壓一沉,宛如風雨欲來,「你的意思,林晉修就不瞞你?」

    我沒力氣也沒勇氣迎接他逼人的目光,轉移了話題,「林晉修說,你還可以回去……違約金也可以再談。」

    「我要回去的話,也不會走到今天這步了,」顧持鈞聲音聽起來痛徹心扉,「林晉修的話你也信?他對你什麼心思你會不清楚?我跟公司解約就是為了一個了斷,我不可能容忍公司老闆一直覬覦我的老婆!」

    說到底,他還是不信我。我不知道是想哭還是想笑,連一句反駁的話都不想說,只默默低頭翻開書包,取出一份文件給他。「這套公寓不要動了,我不想搬家,」我輕聲說,「最後差的那部分違約金,用我家的房子抵押吧。雖然只有這套公寓的一半面積,但地段好環境好,沒有按揭。我按照市價算過,足夠了。」

    顧持鈞是真沒想到我會這麼做,半晌後才擰著眉頭開口。「收回去。」他完全不假辭色,話也說得乾脆利落。

    「不,你能不能聽我一次?你口口聲聲『我自己的決定』,卻沒想你現在面臨的狀況完全是我造成的。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情,是我們兩個人的問題啊!」我嗓子一緊,話也說得帶上了沙啞的破音,「顧持鈞,你就沒想過,即便你現在瞞我瞞得滴水不漏,我總有一天會發現真相……到時候要怎麼辦?我沒有辦法釋懷的,你當真要我內疚一輩子?」

    我覺得眼睛cháo濕,隔著蒙蒙水汽看出去,顧持鈞表情複雜難辨,震驚、意外、不安、難過、傷心……似乎同時出現在他的臉上。他在我面前,從來沒有如此情緒外露的時候。他使勁攬我入懷,把我摟得死緊,輕輕拍著我的肩膀,啞著嗓子。「別哭,別哭。是我不對,好嗎?」他吻我的鬢角。

    那天躺在床上,我怎麼都睡不著,只能睜著眼睛凝視黑暗中的一點,大腦里無數想法天人交戰。顧持鈞在我身邊睡得很沉,綿長的氣息在我的頸窩徘徊,表情安靜,好像從來沒什麼事能打擾他的睡眠。是啊,我和他的角度完全不一樣,他不覺得解約是多大一件事情,但我不能這麼釋然。人和人的差異就是在對同一件事情的態度上體現的。所以他選擇不告訴我,打算等所有事情都告一段落後再告訴我解約和退出影壇一事。我身體越發僵硬。以前也有這樣的時候,身體完全不能動的時候,大腦的腦細胞卻異常活躍。忽然身處的好像不是黑沉沉連星星都看不到的臥室,而是空曠的郊外,頭頂繁星漫天,耳邊風聲獵獵。開動引擎,車燈雪亮,蓄勢待發,關閉大腦,猛踩油門。風馳電掣,盡情飛奔,無拘無束,征服了恐懼之後,再也沒有什麼感情能控制我。我享受到至高無上的自由。那種自由的感覺,我無比懷念。

    第二天就是周末,我跟院慶辦公室請了假,花了一天把家裡最後打掃了一遍,把能搬走的家具統統搬到了顧持鈞的公寓。其實這間屋子在我捐出化石和儀器後基本已經半空了,東西並不多,搬家工人往來了三趟就搬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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