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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3:53:13 作者: 九個栗子
屋裡各種各樣粗細不一的銀絲和成品,默默無言地陪伴在他身邊,一晃就數十載時光。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做著,直到光明一天天消失。
真的。
蠢。
愚蠢。
蠢到不知變通。
讓人恨不能破口大罵。
讓人……想要流淚。
恨不能以身替之,捧著那雙手,為他哀悼。
陸子安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已經失去了語言的能力。
時光易老,花絲難尋。
被稱為城都四大名旦之一,與漆器、蜀繡、竹編並稱的銀花絲,曾經也有過極為輝煌的歷史。
甚至可以追溯到公元前1700多年的殷商時期。
繁複的技藝,堅守時光的寂寞,造就了許多珍貴的銀花絲作品。
但終究抵不過時光的沖刷,它們在歷史長河中漸漸淡去了身姿。
任老爺子拿出一本相冊,翻給他看:「你看,這是西漢時的銀花絲工藝品……」
陸子安不忍心打斷他,事實上,任老爺子指的那一面,是空白的。
可是,相冊上的其他照片,真的美得懾人心魂。
銀花絲技藝最大的特點,是採用「平填」技術,無胎成形。
它的工序繁多,銀絲最細的僅有人頭髮的一半,粗的也僅幾毫米。
把白銀抽成不同粗細的銀絲後,按照已製作出的圖形邊框,用掐絲、填絲、織編和累絲四大技法對中間的圖紋進行填充和編織。
這種獨特的技藝沒有任何捷徑可言,全憑藝人的藝術感悟和熟練的手上功夫。
陸子安情不自禁看向任老爺子帶來的那個銀花絲球,所有銀絲細緻而纖雅,構圖極為複雜。
真的很難想像,它的創作者,實際上已經基本失明。
更難以想像的是,它竟然出自這樣一雙傷痕累累到幾乎要廢了的手裡。
十指連心。
創作它的時候,任老爺子一定會被剪刀扎到很多次。
這些傷口,都是這麼來的吧?
旁邊的應軒低著頭,飛快地抹了把淚。
他知道,這很丟人,可是他忍不住。
「去拿醫藥箱。」陸子安掃了他一眼,溫和地握住任老爺子的手:「任老,您別擔心,會有人來學銀花絲工藝的。」
任老爺子面上露出一分喜色,又黯淡下來,嘆了口氣:「哎,大師您不用安慰我,我只希望,它能不消失,不消失就好了啊……」
「它不會消失的。」
任老爺子露出一分嚮往:「您別看現在它沒人知道了,其實銀花絲,以前真的很厲害呢,那時候哇,我們一整條街上!全都是高高的銀樓,車水馬龍,來來往往的都是漂亮姑娘,頭上戴的手裡拿的,全都是銀花絲,我們那裡產出的銀花絲銷往全國各地,還有很多出了國……我給您找……」
「我知道我相信的。」陸子安很努力地微笑,語氣堅定而誠摯:「也請您相信我,有您這樣的藝術家在,銀花絲絕對會東山再起。」
任老爺子有些窘迫地縮了縮手,囁嚅著道:「我,我就是個糟老頭子,算不得什麼藝術家的……」
「不,在我心裡,您就是最偉大的藝術家。」陸子安站起身來,深深地朝他鞠了一躬:「謝謝您給我上的這一課,老師。」
有一位姓高的學者曾說:「什麼樣的人會成為一個真正的匠人或藝術家?就是不被外界的變化所吸引,而專注於做手上的事情。」
與如今隨便唱首歌、演部戲,跳跳舞就敢自稱藝術家的人相比!
在陸子安心裡,任老爺子才是真正的藝術家!
雖然穿的是粗衣布裳,住的是破房漏屋,吃的是粗糧淡飯,但他的內心比誰都要來的清風朗月!
哪怕其他人已經全部放棄!
惟他一人在此堅守!
背負著沉重的歷史,哪怕付出的是生命,他也在所不惜!
如果這都不能算,那世上就沒有藝術家了!
應軒抱著東西進來的時候,身後跟著沈曼歌,帶了一些水果點心進來。
她抱著果盤,目光聚焦在任老爺子的手上的時候,雖然應軒跟她說了,但她還是有些被驚到。
幾秒鐘後,沈曼歌才回過神來,輕輕將果盤放到一旁的茶几上,柔聲哄帶著小姑娘去吃。
陸子安半跪在地,托起任老爺子的手,不顧他的掙扎,細心而緩慢地,將所有傷口都一一上藥包紮。
有很多老爺子掩在掌下的傷口,甚至都已經化了膿。
應軒看哭了好幾回,遞紗布的時候手都在顫抖。
第一次被這樣精心對待的任老爺子眼眶也微微紅了,被包紮得木乃伊一樣的右手僵硬地摸索著,輕輕地握住了陸子安的手:「陸大師……您是真正的大師,有您這樣的人在,是我國人之大幸。」
等到他情緒穩定下來,才慢慢說出自己帶了一張請人拍的碟片,還把自己沒做完的零碎活計也都帶了過來。
只是因為袋子太舊,他也擔心陸子安不答應,所以放在了門外沒有拿進來。
應軒一溜小跑出去找,不一會兒,提著個不大不小的蛇皮袋進來了。
難怪會拿個紙盒子裝著銀花絲球,相比之下,這個紙盒子簡直是極為精美的包裝了。
袋子扎的很緊,一打開,先滾出來幾個硬邦邦的饅頭,直接滾到了茶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