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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2:26:20 作者: 秦箏趙瑟
桌旁四張圓杌,都一徑鋪了紅緞子。
紅燭輕輕搖晃,在素色絹紙糊就的軒窗上投下淡淡的陰影。
屋子不算太大,一張床,一張案桌,一張圓桌並幾個圓凳子。
入眼都是紅色,滿目的紅,紅帳子,紅被子,紅燭紅燈籠……蘆花看得有些眼暈。
肚子再度發出了一連串咕嚕咕嚕的抗議聲。
蘆花將蓋頭撩開了些,再次看了眼桌子。
白玉盤裡那疊紅豆糕饞得她直咽口水。
蘆花轉動目光,微微起身,抻長脖子瞧了眼對面床上。
那人還是面朝上沒半點兒動靜。
也許是睡著了,也許……嗯,去見上帝了。
她於是坐定,然後大膽伸手,動作迅速地將那一盤子紅豆糕全抓在手板心裡,再閃電般快速收回來擱在桌下遮遮掩掩。然後低著頭,小塊小塊地把糕點掰開來塞進嘴巴里,就在紅蓋頭下面輕輕咀嚼起來。
新娘子的一舉一動都被郁齊書看在眼裡。
自房門被推開,他就將所有的動靜聽在耳中。張媽同幾個婆子出去後,他微微調轉視線,瞥了眼坐在他身旁床沿邊的他的新娘子。
第48章
絕食三天了, 他現在已經感覺不到餓。白天他迷迷糊糊睡了一整天,可能是迴光返照,他想, 晚上竟然特別的精神。
但也有可能這是他的新婚洞房夜, 短暫的一生就這麼一次, 潛意識裡還是不想錯過了。
他帶著些許複雜的情緒偷覷她。
她背影纖弱, 雙肩瘦削,脊背拘謹地挺得筆直---郁齊書注意到她似乎有些不安,因為她雙手長久保持著交握的姿勢擱在膝蓋上, 左手大拇指總不時去掐一下蜷握的右手虎口。離得近, 他已瞧到了虎口處的幾道淺淺的指甲印子。
這是自己在給自己壯膽麼?她害怕?
曾幾何時,他是走哪兒都會有戀慕的目光黏在身上的狀元郎、年輕有為的翰林院修撰, 如今姑娘卻害怕離他這麼近。
郁齊書嘴角微微牽扯, 扯出一絲自嘲的笑。
新娘穿了一身水藍色的布衣,上身短打,下身褲子。衣裳是交領的, 自領口往右下脅都有盤扣扣住, 將她玲瓏的腰身曲線很好地彰顯了出來。衣服袖口和領口都鑲了一條白邊,白邊上面繡了幾朵桃紅色的小花-—這是莊戶人家女子的日常穿著,為的是方便勞作。
衣裳乾淨整潔, 但明顯看著是半舊的,比他家裡丫頭穿的都不如。
她沒穿嫁衣,著短打褲子就直接嫁過來了,還不是紅衣服, 不過一套乾淨衣裳替代, 可見她娘家的家境不怎麼樣, 喜服都置辦不起。
不知道母親從哪裡找來的農家女。
他害了一個無辜的姑娘。
母親非要為他娶妻沖喜, 母親疼他,自是想找好人家的清白女兒嫁過來。可是,家世好的女子,父母定然不願意女兒年紀輕輕嫁過來就守寡,而且沖喜也不好聽,晦氣---這事兒定然讓母親難辦了,最後找了個貧家女,定然是無奈之舉。
郁齊書心中滿是憐憫和愧疚,但是他已無能為力。
將死之人,哪裡還有精力管顧其他人?
已經向母親爭取過了,但沒能改變什麼。
事已至此,很抱歉,不知名的姑娘。
內心正自對陌生姑娘感到無比歉疚之時,郁齊書眉頭微動。
他無意間掃到他的新娘子的屁股在幾不可察地往床沿外邊挪,一點點一直挪。
郁齊書微訝,但是更多的是擔心。
你再挪就掉地上去了,青磚地板,又冷又硬,看你身上也沒幾兩肉,摔疼了怎麼辦?
郁齊書剛想開口提醒她不要再動了,就見他的新娘子突然一蹦而起,貓尾巴被踩到了似的,閃電般蹦到了對面桌旁凳子上,然後面朝著他的床,重新僵坐著一動不動。
他愕然地微微張了張嘴。
須臾,他就由一先的吃驚,到疑惑,到明了,最後釋然。
這是很怕他已成了個死人,屍體還正躺在她身後呢吧?
郁齊書無聲苦笑。
收回視線望著帳頂,眼中猶如死灰。
沒多久,他又聽見了她吃東西的聲音,老鼠似的,小心翼翼地發出些許悉悉索索的響動。
郁齊書又有些好笑。
肯定餓極了吧?
迎親成親,過程冗長而儀式繁瑣,想來她此刻一定又累又餓。
人生四大喜: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但,是喜麼?
母親怎麼就不明白他的苦楚?帶著對陌生女人的歉疚,他能走得心安麼?
他不想害人,於這位不相識的姑娘而言,一輩子就算毀了。
當一家人被皇上敕令限期逐出京城,父親到他房裡叱罵了半日,什麼涼薄的話都說了,全然沒有關心過他才在金鑾殿上受了杖刑,只能躺在床上。雙腿血肉模糊,將包裹的白布和身下的床單都洇然得殷紅,就沒把他當親兒子看待。
毀了自己的前程,斷了父親的仕途,一大家子富足的生活淪為黃粱一夢,他是罪人,父親那幾房妾室隔著窗子哭哭啼啼地指桑罵槐,都憎恨他。
最內疚的是,他連累母親被父親掌摑。
「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兒子,他毀了我郁家!」父親咆哮著說。
母親房裡的東西被父親砸了個稀巴爛,其中有他親手送給母親的琴---那是二人的定情之物,母親視若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