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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2:26:20 作者: 秦箏趙瑟
雖然來了這世界有十多天了,但是她睜眼就在洞房,此後一直被鎖在房間裡,都沒見過這牛家村什麼模樣。
據劉桂香說,沖喜的婚禮儀式,一定要選在吉日的黃昏起更後才開始。
吉日不必多說了,封建社會迷信思想,但現代人也講究,討個吉利自我安慰,單說下起更。
所謂起更,也叫交更,古時候指的是夜間第一次打更,也即五更中的一更天。
而古人的一更天大約是晚上七點鐘左右。
此時太陽已經徹底落下了地平線,只在天盡頭留了一綹敷了層黑色的靡麗的橙紅晚霞,遠山的凹凹里有灰白的濃霧升騰起來,像正在因為要換一場戲而落下帷幕的舞台。
郁家坐落在村東頭,那裡地勢較高,獨占一大片土地,不跟其他村民相鄰。
隨著轎子爬上坡,蘆花回望,那些同潘家的院子一樣坐在低洼處的牛家村村落,在夜色四合中已連綿成一大片黝黑的剪影,黃土牆和清灰瓦早模糊得看不清楚。一切都很靜謐,牛家村好像陷入了沉睡,偶或見到幾縷炊煙在暗黑的幕布上投下輕慢的舞姿,才會突然醒覺那裡生活著幾百戶人家。
又一會兒,次第亮起如豆的燈火,暈黃的微光閃爍,隱約照出土屋的輪廓,然後狗吠、雞鳴,還有歸家的老牛哞哞低叫,以及孩童的嬉鬧聲和日暮而歇的大人呵斥呼喚,聲響嘈嘈雜雜,零星傳入她的耳朵。
仿佛死寂沉默的村莊,又於瞬間活過來了。
已是初秋,這個季節的黃昏,太陽一落坡,天很快就黑了。
如若不去想自己正處的境況,這一派由黃昏到黑夜的農村景象安寧祥和,看得人心醉神往。
天上沒有星子,黑透時,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
蘆花坐在小轎里,轎中滿目都是紅色。眼瞅外面,兩個轎夫也應景地著了半身紅色短打,管家周保點亮了一盞紙糊的猩紅色燈籠走在前面正為一行人照路。
隨著天幕像是由淡轉濃的墨汁潑過,入眼的艷紅色也漸次變成了深紅、暗紅、黑紅,最後徹底被濃郁黝黑的夜色吞沒。
此時此刻,於夜色中再看見紅色的東西,特別是在閃爍的燭火下,瘮人得慌。
有說法說,黃昏時候正是地府鬼門洞開之時,陰鬼就要出來為禍人間了。
重病的人半隻腳跨進陰間,最易被鬼差和遊魂野鬼擄走,怪道沖喜要選在這個時辰接新娘子入門。
喜神臨門,諸邪迴避。
但,真要辟邪驅鬼,也該找個陽氣重的男人吧,怎麼著也要比個嬌弱陰柔的女人強百倍啊。
蘆花暗暗想。
不是一向說女人陰氣重嗎?
轎子外面的幾個人幾乎沒怎麼說過話,蘆花只聽見轎夫愈發粗重的喘息聲,以及花轎發出來的嘎吱嘎吱聲,十分有節奏和韻律。
那戶人家好像一直走不到頭,一行人默不作聲地趕路。蘆花數度偷偷撩開轎帘子,紅燈籠里的燭火搖搖曳曳、忽明忽暗,她只瞧到抬槓上扎的綢子和轎夫身上的衣服若隱若現的紅,隱時濃黑如墨,現時顏色鮮艷,色澤如血。
漸覺毛骨悚然。
擔驚受怕得快要暈厥時,她終於聽到了一句天籟之音:「哎喲喂,你們可總算到了!是否出了什麼岔子?」
管家周保迎上去道:「一切還算順利。」
「那好,快快進去吧,裡面都催了好幾次了!」
說罷,前頭帶路。
轎夫抬著小轎跟在後頭,自角門乘夜入了高牆大宅。
總算有點活人氣了,蘆花暗鬆了口氣,又要撩帘子偷看。
這時候,那被眾人喚做「張媽」的老婦人欺近來。她瞥到了,慌忙放下帘子,就聽見張媽隔著轎簾邊走邊對她低聲說道:「不要出聲,待會兒下轎後也不要亂走動,一切只聽我的吩咐去做。」
蘆花緊張,捂著亂跳的胸口「哦」了聲,是作回應。
張媽聽到,皺眉看向轎子,臉現不滿,張口打算教點規矩給她。但見已經入院,前頭也有了人語聲傳來,只好斂了慍色閉了口。
蘆花毫無察覺,只專心偷摸聽外面的動靜。
小轎的嘎吱嘎吱聲又急又促,顯是一行人腳步加快,誰也沒再說話。除此外,沒一句歡聲笑語,也沒有賓客恭賀新喜,更無嗩吶笙管吹奏出的喜樂之聲,一路靜悄悄的。
暗暗想,這家人怎麼回事?這麼靜,哪裡像是要辦喜事的樣子?
啊,不會是她那個還沒跟她拜堂的夫君已經做鬼了吧?
這個詭異的念頭就這麼冒出她的腦海里。
那自己怎麼辦?會不會給退回到王婆子家?
一顆心便七上八下,正此時,蘆花聽到先前那門子低喊:「落轎!落轎!」
花轎左右搖晃了下,再往下墜去,然後穩住,停在地上不動了。
門帘被打開,張媽伸了條手臂進來拉她。
蘆花順著她的動作起身,低著頭往外鑽。
她頭上蒙著塊大紅綢緞做的紅蓋頭,遮了頭臉,只能看腳下。
透過蓋頭下面能感覺到外面晃動的火光十分明亮,她清晰地看見了腳下踩著的是寬闊的青石板,再幾步遠處有個古樸的大花盆,盆里一段虬扎的老枝蜿蜒向上,不知道是什麼植物,遂猜想轎子大約是停在中庭的院子裡。
她扶著張媽的手舉步跨過已經壓低的花轎的抬槓,聽到張媽悄聲吩咐她:「原地站好。」她便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