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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2:11:52 作者: 懷愫
這一句就把年氏噎住了,她略定一定神又開了口:「嬪妾實對不住主子娘娘的疼愛,這才過來請罪。」
周婷懶得理她,只叫她跪著,她不叫起,年氏咬牙跪在厚地毯上垂了腦袋露出光潔的臉頰,胤禛這才把她從頭到腳掃了一遍,不看還好,這一看眉頭皺得更緊。年氏來時是著意打扮過的,那件衣裳織得華貴,雖是素色的卻用暗金線繡了花團,比周婷身上那件一裹圓的家常舊袍子看上去更新也更富麗,猛的一下摔了手上的茶盞,倒把周婷嚇了一跳。
胤禛的聲音嗡嗡的,似在極力忍著發怒:「不知規矩的奴才,宮裡都在守孝,你竟敢穿金戴銀起來,來人,剝了她的身上的錦襖。」
年氏惶惶然抬頭,一雙妙目噙了淚花,胤禛越發厭惡,長眼一眯嘴唇緊緊抿住。蘇培盛等人雖聽見了,去不敢上前,也不知道主子怎麼就有那麼大的火氣,皇帝的女人還從沒有剝了外袍拖下殿去的,這是把謹嬪往死路上推了。
周婷一怔之下回過神來,怎麼也給她留最後一份體面,看管起來也就罷了,這事兒要傳出去,也是打了年家的臉,她剛立起來,不防年氏一聲嘶叫:「四郎!」跟著就見她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滾到前襟,膝行過去抱住了胤禛的腿,仰頭又是一聲:「四郎……」嗚咽著說不出話來。
柳條一樣的身子攀在胤禛腿上似沒了骨頭,一雙柔荑攥了胤禛的袍角,抬半著頭從淚光里目不轉晴的看住胤禛。
不光是周婷,就是屋裡寥寥幾個宮人也都怔住了,蘇培盛垂了頭退了門邊,另幾個直接就到了帘子外頭,屋裡只餘下周婷胤禛跟正半跪半坐在地上的年氏。
這一聲叫的哀婉纏綿,若不是周婷篤定胤禛與年氏之間無私,光憑這千迴百轉一聲呼喚就能叫人腦補出諸多片段來。年氏緊緊抱了胤禛不撒手,周婷倒似個局外人似的站著也不是坐著不也是。
她把一屋子人都給喊傻了卻不自知,只盯住胤禛的臉,剛才那一聲是她羞憤之下衝口而出的話,卻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看胤禛的神色她一下子就了悟了,那分明就是認出了她!原來重活一遭的不光是她,還有他!
怪不得他能早十年登位,似她這般不知世事都曉得如今再不比過去,胤禛風評甚好,再沒有他奪權篡位的流言傳出,年氏臉上的笑容慢慢綻出來,襯著未gān的淚珠兒似初放的梨花,淡白帶紅嬌柔輕艷。
胤禛一時惘然,他知道面前跪著的這個女人是自己曾經寵愛過的妃子,卻記不起她是不是舊時模樣,盯住她的臉仔仔細細的看,分辨了半晌才猛然回神,他早就不記得那一個年氏是什麼樣子的了,皺眉思索竟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他驚愕的眼神慢慢淡了下去,臉上的表qíng也跟著淡了,竟還透出點笑意來,動動身子抽出被年氏抱著的腿,一用力年氏就坐倒在地,臉上狂喜未退,似乎不明白胤禛舉動里的含意。
「聾了還是怎的,朕的話聽不見?」胤禛並沒有提高聲氣,蘇培盛卻禁不住打了顫,他直接上前扯住年氏的胳膊,嘴裡也不說請罪的話,使了力氣想把她拖出去。
「四郎……」年氏抖著嘴唇,四郎明明認出了自己,怎麼還叫個奴才羞rǔ她,他難道半分也不念著舊qíng麼?
周婷站在一邊看著這一出鬧劇,她敏銳的察覺出胤禛的改變,卻又不知道是什麼叫他變化了,可最後他的態度又變了回來,年氏又變回了一個不相gān的人。
隱怒比剛才的盛怒更叫底下人心驚,周婷知道不能再叫年氏說出什麼來,雖然心口一突一空的跳著卻還是走過去握了他的手。
「為這個也值得發這樣大的脾氣,快消了氣兒,傷身子呢,她既不規矩看管起來便罷了。」說著揮了揮手,年氏已經站不起來了,柳條一樣纖巧的身子簌簌打著顫,她帶進來的丫頭更是怕的死咬了嘴唇不敢動,還是珊瑚叫人把年氏架到外頭去了。
年氏被拖到門邊兒,羞憤yù死,又一聲「四郎」衝口而出,周婷怔了一下。剛才那一聲多是嘆惜苦澀,這一聲卻滿是憤懣跟質問。胤禛眯眼瞪著年氏,太監見狀趕緊停下來,胤禛不聽倒罷,聽了她這一聲兒皺起了眉毛:「堵了她的嘴。」
周婷卻不知道哪裡出了差錯,是年氏那句「四郎」?可他們倆單獨在一處的時候她都是知道的,難道不成那短短一柱香時間就叫年氏纏綿的喚起了四郎來?連她都沒這樣叫過呢。
可看胤禛的臉色這樣壞,也知道這許是年氏心裡常叫的這時候脫口而出了。胤禛不提她也不問,只按著平日裡的行事給添過茶湯,再把奏摺分撿好,一疊疊的放在案上,坐到燈下摸出沒做完的針線紮上兩針,再抬眼去看胤禛。
神思不屬捏著針就往ròu里扎,輕「嘶」一聲,胤禛擱下筆踱過去摟了她的肩,看她含著手指頭蹙眉就拍了背哄她:「扎疼了沒有?」心裡也明白年氏的舉動讓人起疑卻不能分說,只好把周婷摟進懷裡,仔細端詳著她的臉,忽而勾了唇,這一個才是他熟悉的放在心上的人。
周婷心裡那點不安全融化在胤禛的懷抱里,燭火映著她的臉一片嫣紅,胤禛拍個不住,漸漸把周婷的睡意拍了上來,胤禛怕她走回體順堂著了涼,就讓她歇在東梢間裡頭,自己重回案前批起奏摺。
周婷一睡,胤禛又些心不在焉了,他望著周婷的睡顏發怔,東梢間裡暗了燈,胤禛就這麼坐在chuáng沿上,手背撫在她臉上怔怔出神。那句四郎一下子讓他想起了年氏,上一世的年氏,年家的嫡女。
他跟年氏的那些qíng投意合仿佛冬天御花園裡綁的假絹花似的,遠看極美艷,近看卻一絲生氣也無。孰真孰假,他終於分辨清楚,探手伸進錦被之中,勾了周婷的手握在掌心。
這個年氏既能如願嫁進府來,便不是個會安份的,所幸不曾臨幸過她,若有寵還不知道要生出什麼樣的心思。東梢間裡只亮著一盞小燈,那一豆燈火照出外頭剛抽了條的枝芽,風一chuī便細細的動,投到窗戶上是暗幽幽的影子。胤禛的輪廓在夜色里顯得格外柔和,低頭在周婷額上輕吻一下,幫她掖了掖被子,站起來往外走去。
這輩子既是庶姐進了宮,嫡出的那個自然就由著家裡發嫁了,她姐姐在京里風評不好,妹妹自然也沒個好歸宿。
年家也曾想過給小女兒也攀一門好親的,可京里人家哪會不知上位者的意思,見康熙沒恩典就曉得這家的姑娘不能要,年家這個小女兒硬生生遠嫁到了外地。年家主母覺得自己的女兒受了庶女牽累,接著了年氏的信也捂著不拿出來,叫年氏吃了暗虧還不知曉。
由著太監把謹嬪從養心殿裡拖回去,這可不是打臉了,這是把她的皮都給扒了下來,簡直要了她的命。年氏原來心裡再存著青雲志,又突然知曉胤禛竟是她的四郎,狂喜之下被打進了泥里,釵斜鬢歪,整個人灰撲撲的沒了一點生氣,一院子的人都瞧見她是怎麼被帶回來的,根本沒有人敢伸手去扶一把。
年氏臉上一片死灰,蹣跚著站起來往屋子裡去,遊魂似的飄dàngdàng,她的宮女被帶去嬤嬤那兒重新教導規矩。景陽宮裡竊竊之聲不斷,年氏耳邊嗡嗡響著,嘴裡喃喃「四郎,咱們的qíng份你都忘了嗎?」
先是一字一句的自問,突然就拔尖了聲兒,破空一聲:「四郎!咱們的qíng份你都忘了嗎?」嚇得宋氏身邊的宮女摔了碗碟,院子裡靜得落針可聞,幾個住在一個屋裡的小常在面面相覷,誰都不敢發問,等了好半天年氏的屋子裡才聽見一絲聲響,就在眾人都緩了口氣,往外頭一探頭,燈火明明暗暗影影綽綽,壓在喉嚨口的疑問不及問出,就聽見年氏屋子裡一聲悶響。
原以為她是在摔打東西,可半天就只聽見那一聲。宋氏覺著不對,差了宮女往年氏屋子裡去,那宮人才一進門就瞧見一又花盆底高高懸在半空中,傍晚出去的時候年氏挑了半日的那件湖藍色袍子的下擺隨著風一飄一dàng的。
輕輕一聲「啊」被抑在喉嚨里,各屋裡的常在們往廊下去探了頭,一個個都白著臉,還不敢高聲叫「死人了」這樣的話,一院子人都沒了主意。死了年氏,這院裡最大的就是宋貴人了,她指了兩個送水的太監把人先解下來,身子倒還溫熱,卻已經沒了氣兒。
一屋子人都沒了主意,年氏身邊的宮女伏在廊下發抖,這回她也活不了了。幾個小常在嘴上不說心裡也在猜測,從養心殿出來還沒過一個時辰呢,就尋了短見,到底那屋子裡頭發生了什麼事兒。
一面猜測一面敬畏,在她們眼裡這就是不敬主子娘娘的下場,莫不是萬歲爺讓她自栽的吧,幾個幾個挨在一處,各自青白著臉,誰都不敢說話。
宋氏看著似軟倒在地上的年氏心裡一陣陣的發涼,她咽了口唾沫緩聲開了口:「是她自個兒想不開,與咱們不相gān。」小常在們還懵懂,宋氏卻已經抓住了關鍵,這事兒傳出去總要扯上皇后的名頭,萬歲爺是絕不會允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