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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2:11:52 作者: 懷愫
    這時節園子裡還是沒有花木,這些事馮氏是辦慣了的,周婷只要著人吩咐過去就好,她卻突然想見見這個同鄉了,哪怕什麼話都不能對她說,起碼也能看一看這個活得比她痛快的人,聽她說說外頭的事,出一出心裡的悶氣。

    馮九如去年年初就說坐著船出海了,周婷一直沒有細細過問,她自己這裡的事兒就沒斷過,先是廢太子那會兒擔心吊膽,又是忙建園子挪屋子準備紅白喜事四時節禮,中間一段還生孩子作月子,竟沒找著機會把馮氏找來細細問一問出海的事兒。

    馮氏一接著帖子就過來了,她人比之前幾次見面更顯jīng神,臉盤卻黑了許多,見了周婷行完禮就拿了好幾個盒子出來:「原想等兩天就來見福晉的,想不到福晉先想著我了。」

    周婷拿眼打量她一回就笑:「聽說馮九如出了海,怎的,你也跟著去了?」

    馮氏身段雖纖細一付南邊人的生相,眉目里卻帶著英氣,原還拿妝粉衣裳給蓋住了容易在貴婦之間走動,這回身上透出來的颯慡卻怎麼都掩不住:「我跟咱們家掌柜去了南洋,呆足了小半年,這才剛回來呢,錯過了五阿哥的采生禮,倒是罪過了。」

    周婷一怔,她是聽胤禛說過馮九如在廣州福建開始作起生意來,卻沒想到馮氏也跟著一塊兒去了,就在周婷怔愣間,馮氏把盒子打開來,指著裡頭毛筆似的東西說道:「這是拿松鼠毛扎的刷子,洗臉抹粉都好用,全是湖州手藝,咱們鋪子裡正要上貨呢。」

    「既是湖州手藝,怎的你去了南洋才想著?」周婷有意跟她閒話,她在宅子裡呆得太久了,骨頭都要鏽了。

    「下了船雖有意思,船上日子卻難過,這才琢磨了這個出來。這回子去南洋,倒是開了眼界了。」馮氏微微一笑:「咱們掌柜的帶了好些稀罕玩意兒,原還弄了株果子樹,船上沒養活,就只有米給帶回來了。」

    「我聽說那邊匠人手藝極好,可是真的?上回那對娃娃福敏福慧很是喜歡呢。」周婷笑一笑,兩邊來往的多倒是好事,總該叫這裡的人知道火器的厲害。

    馮氏也是同一個想法,撿著別人發展得好的多說了幾回,很是感嘆的說:「咱們的東西雖jīng細,耗費卻長,一件盆景手藝好的老師傅也要做上十天半月,這還是好幾個忙活,那邊卻是一人一道工序,三四天就能做出來了。雖樣子不及咱們的,勝在出貨快。」

    周婷微微一笑:「倒是各有千秋,那些洋鬼子哪裡知道什麼叫匠心獨具?咱們鋪子的貨雖出得慢些,勝在沒一件重了樣的,你也知道,我們爺就講究一個「巧」字,若是做得拙了,他這邊就過不了關。買得起玻璃的人家,哪裡願意要爛大街的玩意兒。」

    當然是各有各的好處,那種是批量生產的,東西就失了逸趣,遇著胤禛這樣的人,擺在一處的一對粉彩瓶兒他還嫌那個蠢俗,花樣相襯卻不能一模一樣,這才能入得了他的眼。

    「倒是我想左了,若咱們做中等人家的生意倒能用一用這個法子的。」馮氏有馮氏的想法,出樣不多,一批一批的造,既銷得好,又省了時間。

    兩人閒話一下午,周婷聽了一肚子的生意經,走的時候馮氏說道:「咱們如今的大船還是及不上洋鬼子的,咱們家掌柜的心野,想著買一艘人家的來,折開來瞧瞧到底哪裡不如人呢。」

    周婷輕笑一聲,看來山寨自古有之,她笑著點了頭:「這事兒你只管去辦,我來同爺打招呼就是。」話是這樣說,真要跟胤禛講,她就拿捏不准語氣了,倒真跟吵過架的夫妻似的。

    周婷想好了夜裡要跟胤禛開口,也準備好了用平常的語調把事兒徐徐說出來,就跟過去那樣,偏偏胤禛夜裡沒來。

    珍珠忐忑的回了小張子過來報的話:「爺今兒歇在書房裡。」

    周婷捧著茶盞從窗戶里看著小張子拎著玻璃風燈從廊下過去,穿過迴廊遠遠往書房方向去,茶盞輕輕磕在炕桌上頭,周婷把嘴裡那口茶咽下去:「天越發涼了,打發人送厚褥子過去,叫蘇培盛準備著燒地龍,夜裡濕氣重,別叫爺涼著了,廚房裡備好的湯也給送一碗過去。」

    小張子回了話就縮著脖子站在外間,裡頭胤禛沉著臉,就隔著一道帘子,小張子回蘇培盛的話他聽得一清二楚,蘇培盛剛掀了帘子進去,剛一抬眼睛就見胤禛的臉yīn得跟外頭的天一樣,趕緊討好的說:「主子爺,福晉著人送了褥子過來,還有jī皮酸筍湯,爺可要用一碗?」

    半天都沒等到胤禛應聲,蘇培盛把頭壓得更低,過了好一會子才聽見上首坐著的出了一口氣冷冰冰的扔給他兩個字:「出去。」蘇培盛彎著腰退出去,到了外間才鬆口氣。

    胤禛拿食指扣著桌面,早先他那氣明明散了的,這幾天倒又越積越厚了,原來兩人睡在chuáng上哪一天不說些瑣碎事,這些天兩人在一處話卻越來越少。胤禛知道那天她是醋了,可要他拉下臉來先湊過去卻不能夠。

    這種滋味他還是第一次嘗試,愧疚憐惜這兩種感qíng他都是在她身上嘗到的,這會子竟又生出了心虛來,明明他看年氏就不是那個意思,她這一彆扭倒似他怎麼了似的。

    胤禛把筆一扔,玉版宣紙上頭半天也沒落下一個字,他反著手清清喉嚨,覺得自己這場氣堵得一點道理也沒有。

    原還有個人跟自己一樣彆扭,好歹算是兩個人擰著脾氣在對著gān,這兩天她卻越來越自在,好像放下了那天的事兒,既沒跟他討個說法也沒再問是不是要帶年氏去,就這麼gān吊著他,反而叫他不自在起來。

    他怎麼可能會帶了年氏去,胤禛站起來往內室去,帘子還沒拉起來,借著燈光他能看見外頭的芭蕉被驟雨打彎了葉子,再遠點是密密的雨幕,烏漆抹黑什麼也看不見,這雨落得人心躁!他復又站起來在屋子裡轉起圈來。

    外頭的蘇培盛見兩個小徒弟jiāo換眼色,狠狠瞪了他們一眼,他自己也琢磨不清主子是個什麼意思,像是跟福晉鬧脾氣了吧,卻一回來就要問正房gān了些什麼。也不怪他琢磨不清,太監到底不是男人,哪裡能知道這裡頭的門道,只好夾緊了尾巴不往跟前湊,萬一池魚了可不冤枉。

    那邊廂胤禛睡不著,這邊周婷人倒是躺在chuáng上了,卻是翻過來覆過去都沒睡著,胤禛不在珍珠就在外頭守夜,她聽見裡頭的響動不敢吭聲,知道周婷不是要水,只是心裡不好受。珍珠防著周婷起夜,豎著耳朵聽了一夜,裡頭的人沒有說話,一直到了三更天,才勉qiáng不動了。珍珠鬆一口氣,瞪著發木的眼睛悄聲打個chuī欠,拉起被子睡過去。

    第二天起來,胤禛連早膳都沒過來吃,下了朝人倒是回來了,卻沒往正院來,還呆在書房裡,周婷望著窗外頭一層密似一層的秋雨斂了眉頭,珍珠翡翠互換一個眼色,這幾天周婷神色不對勁哪裡瞞得過貼身丫頭,不說旁的,之前連著幾夜廚房燒著的熱水就沒抬進過正房門,昨兒夜裡爺根本沒來,任誰都知道,兩個主子這是擰起來了。

    珍珠隱約摸著點頭緒,卻不知道該怎麼勸勸周婷,雖說兩個主子好了這麼些時候,誰都不想看著他們生份了,但新人總是要進的,爺還沒給那邊好臉子瞧呢,主子這就彆扭上了,要是再有些什麼,主子再過回之前的日子可怎辦?

    珍珠肚裡嘆氣,翡翠倒比她端得住,拿了這回遷園子要用的家什擺設單子一樁樁的去問周婷,周婷拿在手裡頭翻了兩頁點著几案說:「將這個鑲斑竹棕竹的擺在阿哥們屋子裡頭,這彩漆的貼貝的就擺到格格們屋子裡頭。」抬手揉揉額角:「東西可備得差不多了?」

    翡翠應了一聲:「都備下了,馮記那裡送了新盆景來,有金錢jú花堆地景的跟仙鶴騰雲靈芝番花的,福晉可要留下幾盆來?」

    「那仙鶴的叫馮記多送幾盆過來,這邊擺兩盆,其餘的全送到那邊園子裡頭去,爺的生辰將要到了,也討個好口彩。」周婷懶洋洋揮一揮手:「要緊的是阿哥格格們,她們還小,慣常用的東西須得先送過去。」

    珍珠也看出來了,給周婷些事做倒比讓她gān呆著要qiáng,拿托盤端了藕粉桂花糖糕過來,一掀食盒就是撲鼻的香甜:「這是廚房拿剛收的桂花做的,可香呢,主子進一些罷。」

    今年雨水比往年更多,倒把園子裡的桂花催肥了,剛被雨打落還不及掃枝頭上就又開了出來,落一場開一場,一直開到了十月里,丫頭們收了枝上的桂花或是調餡做糕或是制香熏屋子,熱鬧了好一陣兒。

    周婷才拿起一塊來張口yù問,珍珠就機靈的說:「東西院子都已經送過去了。」說著就笑,主子就是這樣的人,李氏在的時候也是如此,再不待見,大面上也是一絲兒不錯的。

    周婷勾著嘴角一笑,她其實是想問書房裡有沒有送過去,這下子倒不好開口了,心裡一哂,連個丫頭都把自己的心思摸得這樣透,枕邊人卻不知她心中所想,把咬了一口的糖糕放在海棠碟上,偏頭往窗子外頭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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