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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1:55:18 作者: 金面佛
    周錫兵沉默了一會兒,又追問了一句:「你還記得他長什麼樣子嗎?比方說眼睛大小,身高什麼的。」

    王函回想了半天,才不確信地描述:「眼睛不大不小吧,有點兒下垂眼。個子,嗯,大概一米七五上下吧。當時他的臉剛好被太陽照著,有點兒反光,我沒注意看。他戴了帽子口罩,嗯,還有半指手套。我不太注意看男生的相貌。」

    確切點兒講,王函對男性一直有點兒輕微的恐懼狀態。只要不是在熟人面前,她下意識地要求自己更接近一位二十歲出頭姑娘的形象,實際上,她對男性的外貌並不關注。況且當時她心神恍惚,注意力全都在吳芸身上,哪還有精力去關注路上偶然碰到的發傳單的人。

    王函抬起了眼睛,敏銳地詢問自己的准姐夫:「怎麼了,姐夫,他有什麼問題嗎?」

    周錫兵唇角上方的肌肉微微動了動,搖搖頭道:「沒什麼,我就是隨口問問而已。」

    那個恰好出現在街頭的發傳單男生,真的是湊巧出現嗎?假如王函沒有撒謊的話,那麼是不是意味著這個人有可能真正等待的是另外一個人?假如王函在隱瞞的話,她究竟又想隱瞞什麼呢?她到底又有什麼苦衷呢?

    周錫兵在後視鏡中深深地看了眼王函,這個圓臉的姑娘還瑟縮著靠在姐姐的懷中。他收回了視線,繼續將車子朝王家所在的小區開去。

    這一頓午飯,是周錫兵在王家吃過的第三頓沉默尷尬的飯。或者說,是有生以來,他吃過的最沉悶的一頓飯。餐桌上,當父母的人一直在試圖勸孩子們多吃一點兒,然而包括王汀在內,姐妹倆都保持著持續的沉默。一時間,餐桌上只能聽到碗筷碰撞的聲音。

    王汀的母親顯然也哭過,眼泡有點兒紅腫發亮。周錫兵在王汀父親的衣服上聞到了濃郁的煙味,號稱已經戒菸了的男人又在煙燻火燎中待了整整一個上午。這張餐桌上,唯一還能跟王家父母有點兒互動的人,只剩下了周錫兵這個准女婿了。王汀的母親一直勸他多吃點兒,他只能硬著頭皮往肚子裡頭咽下去。

    王汀吃了小半碗米飯就放下了筷子,輕輕道了一句:「我吃完了。」

    一直在數飯粒的王函也趕緊鬆了手,跟著姐姐一塊兒站起了身。姐妹倆準備離開餐桌回房間去。

    她們的母親試圖喊她們再喝點兒湯:「喝點兒豬腳湯吧,我把油給撇掉了,美容養顏的,一點兒也不油膩。」

    王函沒動,王汀抿了下嘴唇,轉過頭來強調了一句:「我吃飽了。」

    說著,姐妹倆又往樓上去。

    「站住!」一直在飯桌上悶著沒開口的王家爸爸突然間拍了筷子,沉著臉訓斥兩個女兒,「你們在你們媽面前擺什麼臉子?你們擺給誰看?你們媽媽做了什麼對不起你們的事情,成天忙著伺候你們,還要看你們的臉色?」

    王汀的肩膀僵滯了一下,卻還是抬腳繼續往樓上走:「我們下午會回南城去,明天我們都還要上班。」

    「砰」的一聲響,這一次,王家爸爸直接拍了桌子。他的臉漲成了豬肝色,厲聲呵斥:「我不求你們施捨。別回來一趟像給了我們天大的臉一樣,我不稀罕!」

    王汀突然間回過了頭,冷冷地看著自己的父親,輕聲道:「其實我們也沒有你想像中的那麼稀罕。」

    周錫兵快速走到了自己女友面前,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擔心她父親會再給她一個耳光。

    王汀倔強地抬起了頭,臉上的神色不變:「也沒什麼好稀罕的。」

    王家爸爸捂著自己的胸口,臉色開始發青,然後變成了慘白。因為家中窗簾拉開了,他的臉處在了逆光之中,站在樓梯上的姐妹倆只能看出隱約的輪廓。直到母親發出驚呼,拼命喊著「老王」的時候,王汀才猛然察覺到不對。她患有高血壓的父親,在強烈的情緒波動下,癱軟在了地上。

    王汀腦子「嗡」了一下。爸爸有長期高血壓病史,他的情緒不能強烈波動,否則可能會出現中風。

    王家媽媽驚惶地想要掐丈夫的人中,被大女兒推到了旁邊。

    「別動!」王汀厲聲呵斥著,開始指揮所有人,「王函打120 ,媽媽你去拿冰箱下下面的冰帽,周錫兵你過來,幫我一塊兒把爸爸側臥著。」

    王家媽媽慌慌張張地開了冰箱門,手抖得怎麼也拉不開下面的屜子。她的手邊多了一雙肉乎乎的小手。王函一邊打著電話,一邊從屜子中翻出了冰帽。當媽媽的人怔怔地看著小女兒,然後突然跟反應了過來一樣,慌慌張張地強調:「我去拿藥,拿你爸的降壓藥。」

    然後降壓藥送到了丈夫嘴巴邊上,卻被大女兒一巴掌揮開了。她的手勁那麼大,甚至在她母親的手背上留下了一道紅印子。

    王汀的父親瞪大了眼睛,張嘴想說話卻發不出聲音。

    他的大女兒聲音冷靜到冷酷:「你要是不想一輩子癱著的話,就閉嘴,保持安靜。」

    急救醫生抬著擔架進門的時候,誇獎了一句家屬送院前的處理專業有效:「這一般人根本就不知道用個冰帽給頭部物理降溫的重要性。低溫能降低大腦細胞的壞死速度啊,減輕出血對大腦的損害。」

    王汀冷淡地抬起了眼睛,沉聲道:「麻煩您手腳輕點兒。我爸受不住。」

    救護車一路呼嘯開道。作為家屬,王汀坐在後車廂中陪伴著擔架上的父親。看著那張吸著氧氣的蒼白的臉,強烈的茫然與懊悔衝擊著她的心臟,她幾乎要承受不住。

    周錫兵緊緊地摟住她的肩膀,小聲安慰著臉色其實並不比擔架上的人好丁點兒的女友:「不是你的錯,不要自責。」

    王汀小幅度地搖著頭,掙扎著從男友的懷中出來。她還得打電話聯繫醫院的熟人,即使她鄙視一切利用特權加塞的人,等到了她親人的身上,她的第一反應卻依然必須加塞。醫院的急診永遠是人山人海,你急,別人更急,憑什麼就說你比別人急?

    手機里響著「嘟嘟」聲的時候,王汀恍恍惚惚卻又無比真切地感受到了權勢與錢財的好處。有權有錢,就意味著在有限的資源面前,你可以占據最好的那一份。電話被接通了,她瞬間恢復到了清醒的狀態:「喂,盧主任,我是王汀,王遠的女兒。王爸爸可能中風了,正往你們醫院趕。」

    救護車呼嘯著飛馳進了醫院大門,急診樓下,已經有身穿白大褂的醫務人員等待。人剛從救護車中拖下來,就被連著擔架車匆匆忙忙推走了。盧主任脖子上掛著聽診器,一路小跑著過來,安慰了一句王汀的母親:「嫂子你別慌,沒事兒,王汀處理的很好。」

    被誇獎的人卻癱軟在冰冷的等待椅上,雙手揪著自己的頭髮,牙齒緊緊地咬著下唇。她惱恨自己為什麼要突然發作,她完全可以跟父母坐下來好好談論這件事。可是強烈的憤懣衝擊著她的心。也許是在漫長的時光流逝中,她已經喪失了跟父母正兒八經交流的能力。所有的事情,包括高考填志願,大學畢業讀研,放棄進醫院改考公務員以及跟前男友交往分手,再到帶周錫兵回家,等等等等,這些事情,她只是負責通知一聲父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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