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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1:55:18 作者: 金面佛
他說不清楚自己在認出錄像中給吳芸塞信的人是王函之後,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好像樓上房間的另一隻拖鞋終於落地了,又好像更多的迷霧湧現在漆黑的夜色當中,陰冷而潮濕,掩蓋著無數的秘密。他緊緊握著女友的手,如果不是大張跟交警隊的人還在的話,他真想直接把女友抱回家去,塞進被窩裡頭,讓她好好睡一覺。所有的事情他來處理,等醒過來的時候,一切都恢復太平了。
王汀的腦海中有山崩地裂有海嘯洶湧。無數的念頭像飛蝗一般的利箭爭先恐後地射向了她的腦袋。她甚至不得不抓緊了男友的胳膊,才能勉強讓自己站穩了,而不是直接癱軟在地。
她一直害怕的事情在她的面前露出了扉頁,那個殘酷的事實,她一點兒都不想知道。心理醫生曾經說過的話在她腦海中中迴蕩著,王函是個特別聰明的孩子。
王汀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出現在妹妹面前的。車子仿佛行駛在時間隧道中,路過的一切都是她們過往種種。她看著自己的小妹妹從一個軟手軟腳的小糰子長成了個子快跟自己差不多的大姑娘,她以為自己真的參與了妹妹的全部人生。
心理診所的會客廳中,陳醫生已經結束了上午的諮詢工作。王函在跟一個年輕的小護士討論熱播劇的男主角,爭辯誰是新一輪的國民老公。圓臉的年輕姑娘看上去比早上出門時開朗了一些,說起小鮮肉們眉飛色舞。門口一響,她立刻轉過了頭,言笑晏晏,笑容甜美地喊著:「姐。」
會客廳的落地窗占據了幾乎整面牆,幔簾拉開了,陽光白晃晃的,晃花了年輕女孩明亮白皙的臉。陽光是那麼的熱烈,仿佛一下子就到了三伏天。王汀的嗓子幹得要冒煙,喉帶的每一次震動都像是要磨出血來了一般,她終於艱難地開了口:「函函,你姐夫有點兒事情想要問你。」
雖然說是姐夫問話,可真正審訊的時候,周錫兵卻必須得迴避。這已經是王家第二個牽扯到這樁案子的人了,周錫兵身為王家的女婿只能坐到邊上去。
審訊室中,坐在王函對面的人是專案組組長。王函局促不安地對他點了點頭,然後又可憐巴巴地看著門口,活像是被父母獨自丟在了老師辦公室的學生。
組長微微地在心裡頭嘆了口氣。面前的這位年輕女孩,是這個系列案件中唯一還活著的受害人。從警方破案的角度來說,他無比渴望這個女孩子記得一切,可以提供最重要的線索。但從一位長輩的立場出發,他更加希望這個女孩子能夠早早擺脫了既往的陰霾,重新開始生活。
即使作為一個平凡人,而不是天才,好好活下去,也是一種生命的慈悲。
組長看著她瑟縮的樣子,輕聲安慰了一句:「你姐跟你姐夫都在外頭。放心,我們有監控,他們都看著。不會有人欺負你的,不然你姐跟你姐夫肯定都會跑進來跟我拼命。」
他半開玩笑的口吻緩解了王函的緊張,圓臉的女孩子露出了笑容,肯定地點點頭:「嗯,我姐最愛我了。」
組長笑了,沒有在王家家庭成員之間的關係上繞圈圈,而是直接問出了疑問:「你為什麼要給吳芸那封信?你想幹什麼?」
王函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她飛快地垂下了眼睛,像考試作弊被老師逮了個正著一樣忐忑不安。她的手摳著衣角上裝飾用的扣子,看上去緊張極了。
組長平靜地看著這個年輕的女孩,並沒有立刻催促。與一般人想像的不同,警察並不都是因為看多了人間的悲歡離合跟各種殘酷的案件,所以缺乏同情心。恰恰相反,正因為他們看盡了人間的險惡,所以他們對案件受害人有著更多的同情心。受害人之所以成為受害人,不是因為他們做了什麼,而且因為兇手的存在。
沉默瀰漫在審訊室中,足足過了有五分鐘的時間,才有個細弱的女聲輕輕地響起來:「我討厭她。」
她的聲音實在太像蚊子哼哼了,組長不得不確認了一句:「什麼?」
「我說,我討厭她。」王函鼓足了勇氣,抬起眼睛,因為不滿,她的腮幫子鼓了起來,圓嘟嘟的小臉蛋看上去更圓了,也讓她的年齡顯得更小了一些。她少女感十足地皺了一下鼻子,抱怨道,「她太煩了。她女兒失蹤了,關我什麼事?她老追著我要女兒幹什麼,真是莫名其妙!」
「你覺得,鄭妍的失蹤跟你沒關係?」
女警端了杯茶水送到了王函面前,王函輕輕點頭致謝。聽了警察的話,她立刻抬起了頭,眼睛瞪得溜圓:「跟我有什麼關係啊?要不是他們家三天兩頭跑到我家來發神經,我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
她的情緒有些激動,杯子中的水都晃蕩了出來,落在了她的手背上,燙得她「哎喲」了一聲,眼睛裡頭立刻蒙上了一層霧氣,看上去委屈極了。女警立刻拿出了自己隨身帶的蘆薈膠,給她抹在手背上。王函看著女警的頭頂,咬著嘴巴,半晌才冒出一句:「我就是討厭她。」
「那你為什麼要在信上寫那句話,你知道該怎麼辦。這話,有什麼特殊含義嗎?」組長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王函的眼睛,輕聲道,「還是,你知道這句話意味著什麼?」
王函的身子微微瑟縮了一下,她咬著嘴唇的動作更大了,下唇幾乎要被她咬出血來了。她不安地捏著杯子把手,手背上被燙到的紅點覆蓋了一層透明啫喱一樣的蘆薈膠。燈光下,燙傷也模糊不清了起來,讓人看不出傷口的形狀。
她咬了半天嘴唇,下意識看了一眼錄像機,似乎想從錄像機的另一頭看到自己的姐姐,好向對方求救。
因為王函的特殊情況,這個剛剛從心理醫生處離開就直接被叫到了警局的女孩,被獲准有姐姐保駕護航。王汀坐在監控室中,緊張地看著錄像中的妹妹,她抿緊了嘴唇,既期待又害怕從妹妹的口中聽到任何東西。周錫兵輕輕捏著她的手,安撫地拍了拍,無聲地安慰著女友。
也許是知道對面有姐姐在,王函緊繃著的肩膀鬆弛了一點兒。她垂了一下眼睫毛,小聲道:「這是那個人寫給姐姐的信。」
「你記起來了嗎?」組長突然間發話,「你是不是記起來當時的事情?」
監控室裡頭的老李等人全都將目光集中到了錄像上,還有人飛快地瞥了眼王汀跟周錫兵。現在,他們是處境最尷尬的人。
屏幕上,王函輕輕搖了下頭,表情有些困惑:「我不記得了。我只記得有個聲音告訴我,忘了這一切,忘了它們,我就安全了。我有的時候做夢會看見一個黑黑的山洞,裡頭黑乎乎的,好像有人說話。可是無論我怎麼睜大眼睛,我都看不到說話的人長什麼樣子,也聽不清楚到底說了什麼。雖然大家告訴我,我被綁架過,可我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好像那都是發生在別人身上的事。」
王汀緊緊地捏著自己的手,指甲掐到了掌心也沒有吭聲。她看著屏幕上的妹妹繼續往下說:「可是我看到那兩個人站在一起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我特別害怕。其實我認識鄭東升,我好像在哪兒看過他們同時站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