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頁

2023-09-24 11:55:18 作者: 金面佛
    一個十多歲的孩子,在發現兇手還逍遙法外甚至日子過得風生水起的時候,她為什麼不選擇報警或者向家長求助?答案也許只有兩種,一種兇手太強大,強大到尋常人根本不敢觸碰的地步,還有一種解釋就是,她不相信警察或者父母。後者又分兩種情況,一種是無論警察還是父母都不能幫她解決任何問題,她寧可選擇遺忘,爛在肚子裡;另一種就是她認為警察或者父母跟罪犯是一夥的。

    王汀的話迴蕩在周錫兵的腦海中。她的聲音清洌洌的如同山泉水,說不出的清冷剔透:「當年的事情,我爸爸到底知道多少?那句你應該知道怎麼辦,是不是意味著他的確知道更多的事情?」

    王函從被帶走到被找回,中間經歷的時間並不短。那時的她是個極為聰明的小姑娘,她肯定是從綁匪的隻言片語中發現了端倪,發現了一些極為可怕的事情。這些事情讓她在被警察解救回來以後也選擇裝傻充愣甚至在時間久了以後,她真的已經分不清哪些是真實的回憶,哪些又是假的了。

    被警方營救出來的王函大病了一場。她不親近父母,甚至覺得他們陌生,唯一願意接觸的人只有大她七歲的姐姐王函。她為什麼這樣信任姐姐?因為姐姐在第一時間報了警,所以姐姐跟他們絕對不是一夥的。

    周錫兵沉重地闔上了眼睛,半晌說不出任何話來。漫長的歲月中,背負著痛苦前行的人或許從來不止是王汀,還有陷入了對至親恐懼與提防的王函。周錫兵難以想像,這個年紀小小的姑娘記憶清楚時,到底是以怎樣的心情面對自己的父親的。她又是如何的恐懼與厭恨。強烈的不安全感,讓她嚴格扮演著普雲大師當年描述中被借了命格以後的少女形象。演的時間太長了,她自己漸漸的,也就忘了她本來是什麼模樣。

    遠遠的,寺廟中響起了悠揚的撞鐘聲。周錫兵不合時宜地想到了一本海明威的小說名《喪鐘為誰而鳴》。他不記得這本小說究竟說了什麼了,他甚至不記得自己到底有沒有看過這本小說。也許他只知道小說的名字而已,這個時候,這個名字闖入了他的腦海當中。

    犯罪行為對受害者的影響往往是漫長的一生。有多少人在遭遇不幸後,人生軌跡被強行扭曲了。想要再將命運倒帶重來,誰又能撥動命運的時鐘呢。

    從禪房中出來之後,周錫兵的心情極為沉重。在這漫長的罪惡中,不幸死掉的人慘不忍睹,「幸運」存活下來的人,難道真的值得無比慶幸嗎?明明她們可以有更美好燦爛的人生。

    沉重的心情讓他的步履無法輕盈起來,以至於從走廊上匆匆忙忙趕來的中年和尚迎面而至的時候,他都沒來得及避開。

    中年和尚大吃一驚,趕緊朝周錫兵匆匆行了個禮,連客氣話都來不及說,就急慌慌地去叩擊禪房的門板:「師父,出大事了。您供奉在佛主旁邊的罈子被人調包了。我剛才親自去擦拭罈子上的灰時,才發現不對頭。那罈子的花紋走向似是而非,絕對不是原先的那一個!」

    第133章 雪人(二十)

    普雲大師的弟子們已經記不清楚那隻罈子究竟在佛前供奉了多少年。曾經有香客好奇地詢問壇中的奧妙之處, 被詢問的和尚都笑而不語。光陰荏苒, 佛前的香爐中燃燒的檀香留下的灰燼積滿了大鼎換了幾回,那罈子周身也染上了重重的檀香。

    中年和尚不知道自己第一次看到這個罈子到底是在什麼時候。也許他問過師父裡頭供奉的東西,也許他沒問過。廟裡頭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師父這麼些年來又撒手諸事不理。不管師父想供奉什麼,他們這些當弟子的人且隨著師父就是。

    曾經有剛皈依不久的小和尚擦拭佛壇的時候, 偷偷地想要一探究竟,卻怎麼也打不開罈子蓋。私底下,他們議論紛紛, 被中年和尚聽到後,全都挨了嚴厲的的呵斥。久而久之, 佛前的這個罈子就成了廟中近乎於法寶一樣的存在。

    「真不是原先的罈子了。」中年和尚面上驚惶不定。近來發生的事情太多了,這個被人悄無聲息掉了包的罈子, 陰沉沉地壓在了他的心底。山雨欲來風滿樓,牽一髮而動全身, 它的消失仿佛在預示著什麼大事的發生。

    禪房的門並沒有上插銷, 而是虛虛掩著,誰也不會貿貿然地去打擾普雲大師。中年和尚這一著急,敲門的動靜大了些,門竟然自己開了。陽光剛好透過窗戶籠罩了普雲大師全身, 如同佛光普照。然而光與塵同在,陽光下塵埃無處遁形, 他的師父也成了落滿了灰塵的佛像。

    普雲大師雙眼微垂, 手裡捏著的菩提子一顆一顆地被撥弄滾動, 他的嘴唇微微翕動著,正在誦經。

    中年和尚立刻背上一緊,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失態了。明明不過是一個罈子被人拿走了而已,那個罈子平平無常,又有什麼好特別稀奇。除了師父帶領他們做功課時,偶爾會注視罈子一會兒以外,根本就不見任何特別的地方。師父甚至從來不曾提過要他好好照應這個罈子,他又何必這樣大驚小怪毫無體統可言。

    普雲大師完完整整念完了一段經文之後,才緩緩睜開了眼睛,聲音低沉而寂寥:「該來的終究會來,該走的始終要走,且隨它去吧。」

    中年和尚的嘴巴張了張,最終一個字也沒說,只恭恭敬敬地朝師父行了禮,手扶著門板上的扣手,腳步後移,朝禪房外退去。原本角度極小的扇形慢慢轉大,陰影漸漸覆上師父的臉。

    房門是木板製成的,古香古色,材質卻普通,也並不厚重。中年和尚關門的動作卻分外緩慢,好像他的胳膊每動上一分,就要耗掉他無數的力氣。陰影越來越重,幾乎要蓋住了師父的班長臉。他的心頭流淌著說不清的情緒,他又一次喊了師父,然而普雲大師並沒有說話,只是閉上眼睛繼續默默地誦經。

    沒能得到師父回應的大弟子輕輕閉了下眼睛,然後仿佛下定了決心,手上使了全部力氣,要一鼓作合上門板。可惜的是,縱然他打定了主意,門最終卻沒有能合上。

    門板上多了一隻手,那個本該已經離開的警察站到了中年和尚的身旁,目光盯著禪房中枯坐著的老和尚:「師父,您真的不知道你是給誰施的法嗎?」

    普雲大師默默地捏著菩提子,半晌過後,他終是搖了搖頭。

    「您難道一點兒都不想知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還是說,你早就知道了?」

    禪房門明明是半開著的,里外的空氣完全可以自由流通。但隨著周錫兵的這一句話落下,整間禪房像是凝固住了一樣。中年和尚一向和氣生財的彌勒佛笑容消失了,他的眼神已經近乎於冰冷了:「周警官,我們出家人是不問世間事的。」

    周錫兵像是沒聽到中年和尚的話一般,目光只注視著依舊沉默的普雲大師:「師父,您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

    開死門的是普仁和尚,開生門的是他的師兄。即使前者在改命格對象的八字上做了加密處理,身為普仁和尚從小擔著半個師父責任看著他長大的師兄,普雲大師難道會對他的手法一無所知?縱使當年情況緊急,他來不及多想。此後這十多年的光陰也足夠他將一切都琢磨清楚。所謂的一無所知,周錫兵無法相信。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