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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1:55:18 作者: 金面佛
    死人最沒有辦法替自己辯解。當年種種事情,已經隨著普仁和尚的死,都被掩埋進了黃土中。

    也許普雲大師自己, 也不敢完全相信那個小姑娘的死亡真的不是自己師弟動的手。甚至就連普仁和尚自己都不能確定。就算人不是普仁和尚殺的, 既然普仁是個癮君子, 兇手也可以趁他吸毒之後,將兇器跟屍體都丟在他面前,他也難以分辨清楚。一個吸了毒的人,意識原本就是錯亂的。更何況,他完全有可能在錯亂中殺了人。

    懸案之所以能夠在多年後破獲的,基本上都是案發現場留下了犯罪嫌疑人的有效生物身份信息,當犯罪嫌疑人或者其近親屬涉及新的案子被抓時,通過龐大的基因庫對比,才提示了嫌疑人的身份,從而案情偵查獲得重大突破。

    事情已經過去了這麼久,當年的雪娃娃案,警方始終沒能找到第一案發現場,更加別說採集到嫌疑犯留下的指紋或者是毛髮、血液以及唾液等標本了。普雲大師上哪兒找證據去證明師弟連他自己都懷疑的清白。

    普雲大師的臉上滿是深深的寂寥:「修行人本當遠離世俗,不生貪戀。貪著廟宇高大輝煌,貪著佛眾聲勢浩蕩,貪著弘揚佛法,都是一個貪。那麼多修行的人,又有多少能夠得道成佛呢。」

    日影移動,老和尚的臉陷在光暈中,仿佛已經坐化成佛。他的雙頰深深地凹陷了下去,面色蒼黃,乾癟的好像風一吹就要倒下。

    周錫兵面頰上的肌肉微微抽動了一下,沒有再開口追問或者說是指責眼前的這位老和尚。十二年前,有人硬生生個地拽著他去借運改命。他不接手的話,那個小姑娘會沒了性命。他除了硬著頭皮想辦法救下了那個小姑娘以外,他又有多好的辦法完美地解決掉這件事?

    報警的話,且不說會牽連出他一直想要維護的師弟;況且即使報了警的話,被推出來頂罪的也只會是那三個人。時隔多年,聯繫著這一切的吳芸寧可丟下才十一歲的女兒獨在世間,都堅決不肯透露幕後人的信息,可見她對這人的畏懼到了什麼地步。一份語焉不詳的八字又能說明什麼?只要他們咬死了不鬆口,又能證明什麼呢?普雲大師自己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在為誰施法。這些神神道道的東西,又怎麼能登上大雅之堂?

    不對!周錫兵的目光落在了普雲大師臉上,兩側面頰的肌肉微微抽動了一下,他的手落在了茶碗邊,輕輕叩擊著輕薄的瓷碗,發出了一聲清越的脆響。那脆響聲還沒落下,他的聲音混在其中響了起來:「那幾個發現了王函的人,不是閒著無聊偶然走到那座荒山的吧?他們是受到了提示才去山中遊玩的。當年的案卷記錄寫的非常清楚,他們聽人說那裡風景非常美,據說還有山洞可以探險。」

    普雲大師像是沒有聽到對面警察的話一樣,繼續默默地數著自己手中的菩提子。他的嘴唇翕動著,似乎在默誦經文。

    「王函受寒發熱不是偶然。有人給了她暗示,她得發燒才能活下去。所以她很快就想辦法讓自己發起了燒來。而與此同時,師父你藉口她發熱,水被燒得蒸發掉了,不能借命格給其他人。那些人逼問你怎麼辦,你勉為其難提出了開生門,將運勢引過去。如此一來,王函的文曲星命格就被借走了。」周錫兵一條條地分析下去,「但就跟師父你說的一樣,人的命格是不可能被借走的,運勢疾病也一樣。祝由十三科運用的是心理學療法,藉助患者的心理暗示和人體自愈能力治療疾病。改命換運也是一樣的。說曹操,曹操就到。曹操每一次都到了嗎?當然不是,只是他沒打的時候被下意識地忽略了。」

    所謂的開生門其實是拖延之術,甚至連無法開死門以及只能開生門的條件都是老和尚隨口亂編的。他的目的不過是為了穩住當時控制了王函的人。

    普雲大師微微地睜開了眼睛,面上是悲天憫人的微笑:「哪裡有生門,又哪裡有死門啊。老和尚愚鈍得很,老來多健忘,哪裡還記得好幾十年前匆匆一瞥的東西。」

    人貴健忘,人貴無執念,人貴不痴狂。愚鈍是福,平凡是福,人生苦從識字起。

    周錫兵只停頓了一刻,接著說了下去:「陶鑫去幫王函買藥也不是出於憐憫之心。他是希望王函儘快退燒以後,你就可以給她開死門了。」

    他的腦子飛快地旋轉著,陶鑫最初帶走王函的目的應該不是開死門,否則他不會給王家爸爸留下字條說,你知道該怎麼辦。多年後,有人給吳芸傳遞了同樣的字條,吳芸雖然恐慌,但還能穩住,這就代表著這個「你知道該怎麼辦」,不是等同讓孩子去送死,而是承受吳芸小學時代要承受的命運。

    「這個過程中發生了意外。王函沒被送出去,有人碰上了大麻煩,情況十分緊急。這個人一旦出事了,對他們來說都是大麻煩。陶鑫拿不到他想要的土地開發,鄭東升與吳芸也騎虎難下。在這個時候,曾經見過普仁師父開死門的吳芸或者說她背後的人想到了開死門。對,之前他們見識過開死門之後的效果,對此深信不疑。所以,吳芸找上了你。」

    這些人中,有人會去買藥也是普雲大師的料想之中。畢竟,他們知道開死門之後發生的奇蹟逆轉,卻沒人知曉開生門以後到底會怎樣。命格究竟能不能逆轉,他們心中沒有底數。

    當時安市警察已經在到處尋找陶鑫,警方的介入對他們來說是巨大的心理壓力。綁架犯一旦是受害者的熟人,那麼為了防止被認出來,罪犯基本上都會選擇撕票。畢竟,屍體只要能處理好,死人比活人被發現的概率要低上很多。在這樣的背景下,他們隨時都有可能殺了王函,利用王函的屍體開死門對他們來說,也不會有什麼心理負擔。

    普雲大師應該是想讓這些人帶著王函去醫院,畢竟小孩子身子弱,一旦發起高燒來,得不到有效的處理,是很難自愈的。在這個過程中,為了確保王函不被活活燒死,普雲大師很可能向他們強調了發燒致死的人是沒有辦法開死門的。死門會反噬,開了死門借命格的人終將會不得善終,得了一時的便宜,往後幾乎沒有任何辦法化解。

    不對不對,不僅僅如此。他應該還暗示了開了生門以後,借命格的人跟被借命格的人,實際上已經形成了關聯。就像是寄生,一旦寄主遭遇不測,寄生的生物也會跟著受到打擊。普雲大師用這樣的手段,間接著保護了王函後面的人身安全。

    既然是權宜之計,那麼為什麼王函的創傷後應激反應會那樣強大?王汀曾經跟自己強調過很多次,當年的王函極為聰明。甚至在十多年後的今天,再搜索「王涵」這個名字,他依然可以找到關於這位天才小女孩的舊年新聞。她一直封存著回憶,唯一的原因就是威脅始終不曾解除。她自保的潛意識讓她真的像普雲大師當時隨意描述的一樣,變成了一個極為平凡的年輕姑娘。

    據說,人是自我意識和外界對自己認知共同作用下的產物。一個人相信自己是什麼樣的,周圍人也這樣認為,那麼最終這個人就會長成這樣。

    十一歲的王函雖然被解救了出來,卻選擇三緘其口。好像疾病的反覆一樣,她的失憶肯定也有變化的過程。最初的大病以後,她應該是想起了一些事情。可是這個時候,她發現周圍不安全,所以她自保的本能讓她的腦子再度刪除了這些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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