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頁

2023-09-24 11:55:18 作者: 金面佛
    然而普仁卻像是突然反應了過來一樣,拼命捂著嘴巴搖頭,反反覆覆念叨著:「不能說,我不能說。死門真的啟動了,師兄,真的動了。」他的眼中射出了狂熱的光,既害怕又瘋狂,身子不受控制地打起了擺子,「它啟動了,它真的將才命轉了出去。」

    普仁似乎想到了什麼,不可遏制地哆嗦了起來,一時拼命地搖頭,一時又眼睛亮得跟鬼火一樣。

    普雲搖晃著師弟的肩膀,整整一宿沒睡而上火的牙齦現在已經沁出了鮮血,一開口便是血氣沖天:「你轉了什麼才命?轉了誰的,又轉給了誰?」

    普仁身子明明虛弱的連站都站不來了,卻咬緊了牙關不肯鬆口。他不能說,他真的不能說。一旦說了話,整個廟裡頭的人都會死。他們不會放過的。那麼大的老闆,那麼大的生意,說沒了不也沒了麼。

    「我不知道。」普仁拼命搖著腦袋,半晌又神經質地抽搐了一下,「他真的通過考察了,他真的升官了。」瘦骨嶙峋的野和尚眼睛像燈泡一樣,狂熱地盯著自己的師兄,「他真的改命了。他們說他不會上的,他要倒霉了。可他真的上了。我給他看的運勢本來不是這樣的。我改了他的風水格局,可是誰也沒有他的效果好。他真的搶到運勢了。」

    普雲跟師弟最後一次對話,就是在普仁瘋瘋癲癲的顛三倒四的反覆描述中結束的。他一時提到了徹夜狂歡的大房子,一時提到了那些排著隊想找他的人。他累極了,他想打坐歇一歇,可是每個人都在找他。他們答應給廟裡頭塑金身,他們答應廟裡頭的要求都特事特辦。他心煩,他想入定,他入不了定,然後有人給了他丹藥,說能夠入定。

    普仁再一次發作完以後,普雲留師弟在洞中打坐參禪。等到三天後,他重新進入山洞時,普仁已經偷偷摸摸地走了。

    再相見,就是在警察局中,普雲給師弟收的屍。那個少年時總是跟在他屁股後頭的小師弟,已經成了真正的鬼樣子。

    他把普仁的屍體運回山洞裡頭燒了,沒留下任何舍利子。他的師弟,就這樣完全化為了灰燼。

    普雲大師在山洞中枯坐了一夜。等到他再出來以後,他的大弟子驚訝地喊出了聲:「師父,你的眉毛。」

    眉毛一夜變成了雪白。普雲大師也將廟裡頭的事情逐步轉交給了徒弟們處理,只每日誦經,打坐,與人清談。那些由普仁構建起來的社會關係,他要學著去維護。寺廟這樣多,多少千年古剎消失在歷史的長河中。他們這些佛門中人,修的是出世,可卻時時刻刻都在入世啊。

    普雲大師微微睜開了眼睛,看著一室雪白的月光,想到了多年前,他帶著師弟的屍體回了廟中。在山洞門口火化的時候,外頭也是同樣雪晃晃的月光。

    罪孽一旦造下了,哪裡是一個和尚的死能夠抵消的。他念再多的經文,在佛主面前禱告再多次,白骨不會化作紅顏,死人也不能復生。罪孽始終都是罪孽。

    他已經很多年不做夢了。有點兒修為的和尚都一夜無夢,安睡到天明。可今夜,普仁出現在他的睡夢中,還是那張恓惶無措的臉,忐忑不安地看著他:「師兄,我闖大禍了。」

    普雲絕望地閉上了眼睛。他能有什麼辦法?他又不能讓死人復生,讓時間倒轉回頭。他即使幫人開了生門又怎樣?同樣抵消不了罪孽。況且又有誰真的能改掉命格呢,不過是自欺欺人的把戲。

    「不是的!能改掉的!真的能改的!你看到了,開了死門以後他不僅沒有倒霉,還上去了!開了生門之後,他都被雙規了,竟然還能逢凶化吉!明明是有用的!」原本可憐兮兮看著他的普仁突然間瘋狂地大叫了起來。

    普雲悲哀地看著自己的師弟:「你陷入魔障了,根本就沒有生門死門。佛主都是勸人向善,什麼時候會幫助惡人了?所有借的搶的,將來都要加倍的還回去。」

    「可是借到了搶來了,不是嗎?」普仁兩隻眼睛跟灰玻璃球一樣,死死盯著普雲,然後他的眼珠子滾了下來,耳朵也掉到了地上,「耳聰目明,錢財權勢都是假的,聰明才能無往而不利。」

    普雲對著那兩個血窟窿發出了一聲驚叫。他看到了師弟身上的皮肉全都掉了,然後骨架子被人拿走了,只剩下一個光禿禿的頭顱。他的世界下起了鵝毛大雪。冰天雪地里,一個活靈活現的雪娃娃對他歪著頭,像小丑一樣咧開了血盆大口:「你看到了,明明是有用的。」

    「砰砰砰」,門外響起了急促的敲門聲,大徒弟驚惶地喊著師父。師父閉關,他為師父護法,可是師父像是走火入魔了。

    普雲大師睜開了眼,他的面前只有光禿禿的石壁,雪娃娃早就消失不見。那個雪娃娃長著腳,飛快地躲起來了,不知道什麼時候還會製造夢魘。普雲大師長長地嘆了口氣,回應了外頭徒弟驚惶無措的詢問:「沒事,我沒能入定。」

    中年和尚跪坐在門邊,像個孩子一樣嚎啕大哭:「師父,您別閉關了。您要是有了什麼事,丟下我們可怎麼辦?」

    普雲大師長長地吁了口氣,茫然地看著石壁。都是貪慾,貪著佛門清淨也是貪慾。他從蒲團上站起了身,緩緩地走向了洞門口,輕輕摸了摸徒弟的腦袋,嘆氣道:「我總有走的那天,誰都改不了天命。」

    中年和尚一抹臉上的淚,急急忙忙道:「不怕的。現在醫療這麼發達,再厲害的病都能治。我看科學家說了,人只要沒災沒病,能活到一百五十歲。」

    普雲大師啞然失笑。只要是人,誰又沒個三災兩難呢。貪戀著活,也是貪慾啊。他看了眼滿臉狼狽的大弟子,又看向禪房的方向:「那個警察還沒走?」

    中年和尚臉上顯出了惱恨:「我都說了跟我們廟裡頭沒關係。現在師父您忙著閉關念經,讓他別老過來。現在死了好幾個人,他們警察不應該很忙嗎?他為什麼老盯著我們廟裡頭?」

    「我去見見他吧。」普雲大師長長地吁了口氣,「既然他堅持要見我,那就見見好了。」

    「師父!」中年和尚嚇得臉上變了顏色,再三強調,「您別擔心,他就是個小警察而已。咱們在公安系統裡頭也不是沒關係,我讓人去打個招呼好了。」

    普雲大師面上顯出了悵然的神色,搖搖頭道:「沒事,見見他,就見見吧。」

    禪房中照舊是一張長案,兩個蒲團外加案几上擺著的茶具跟一壺清茶。普雲大師走進去盤腿坐下之後,才恍恍惚惚地覺出了似乎少了什麼東西。等到茶香縈繞在四周,他方想起來是少了香爐跟檀香。

    那一年,普仁走了之後,他就再也沒在禪房中拜訪過香爐。一寸心痛一寸灰,那灰燼總讓他想起普仁灰白的臉。

    周錫兵已經在禪房等了許久。案子陷入了僵局,除了一個鄭妍可以明確是謀殺以外,鄭東升與陶鑫是意外,吳芸更是死在了他的面前,他目睹了全部過程。他們的偵破像是被人拽著鼻子拖進了一個看不到頭的胡同。他們不停地往前走,卻不知道前方到底是不是死胡同。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