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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1:55:18 作者: 金面佛
    有人說她是被花花世界迷花了眼。小地方來的人,進了省城,周圍的同學非富即貴,她哪裡有不眼紅的道理。長得漂亮成績好,肯定想出挑,結果腳踩幾條船,被人發現了怒而分屍。她要是不虛榮,為什麼眼巴巴地跑到省城來啊。她要安貧樂道,就沒這麼多事情。

    這已經算是溫和的猜測了。更不堪的說法是她搞援交,惹了惹不起的人,又分不清自己幾斤幾兩重,所以才叫人給殺了。留下頭顱骨是什麼意思?意思是好歹長長腦子。

    兇手一天不抓住,那一盆盆往她身上潑的髒水就不會停歇。總有人認定了蒼蠅不叮無縫的蛋,為什麼兇手不殺別人,而是殺了你?肯定是你做得不對嘛。你要是完美無瑕,兇手怎麼會找上你。人類對於受害者的殘忍,往往超乎想像。

    這些話,周錫兵對著王汀說不出口。他只想說,晶晶不是那樣的,她是個很好很努力很上進又很善良的姑娘。每個人都有權利憑藉自己的努力去改變自己的命運。不認命,從來都不是過錯。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重複了一遍:「她是個很好的人。」

    「嗯,我知道。」王汀點頭,「所以你跟阿姨更加不應該為了這件事心存芥蒂。你想找出害了晶晶的兇手沒錯,阿姨希望你生活工作順利也沒錯。你不能因為你心存正義,就認為阿姨自私。」

    「我沒有。」周錫兵急急地打斷了王汀的話,「我也知道我媽辛苦。」

    「可你不知道她有多辛苦。」王汀嘆了口氣,「人們總是認為女人照顧家人是理所當然,一句辛苦了就已經算非常領情了。可如果你自己試著照顧人,就知道這事情有多崩潰了。我以前床位上有個老太太也是老年痴呆,在我們科裡頭保守治療摔壞的的胳膊。她女兒從國外回來照顧她,三天兩頭的,老太太嫌她服侍的不周到。她女兒說,要不是她媽的話,誰給她一個億她都不願意照顧人。這比她在會計事務所連著一個星期加班還累。」

    周錫兵想說什麼,王汀卻讓他聽自己說完:「叔叔的個性呢,嗯,他不是不心疼阿姨,只不過他沒這個意識。畢竟,在絕大部分人眼中,奶奶又沒有臥病在床,能跑能動,還有爺爺能夠搭把手;根本費不了阿姨什麼事。但實際上,阿姨需要付出的心力遠遠超乎你們父子的想像。久病床前無孝子,可見照顧病人有多難。」

    周錫兵沉默了。他想告訴女友,以後他們生活在南城,老家的事情基本上用不著他們插手。可轉念一想,要是老人生病了在老家處理不了,那肯定還是會來南城,到時候依然得王汀幫忙照顧。這樣想非常殘酷,好像想要推卸責任一樣。可只要是居家過日子,這些都是現實擺在面前的問題。

    「我以後,多幫你幹活。」周錫兵吭哧了半天,只想出了這一點,「你多說說我,可能有的時候我注意不到。我媽也說我跟我爸眼裡沒活。」

    「我不是說這個。」王汀輕輕嘆了口氣,「老人年紀大了,做晚輩的照應老人是理所當然。我就是想告訴你,多體諒阿姨。不要一旦奶奶跟阿姨產生爭執了,就認為跟老年痴呆症患者計較什麼。這不是計較,而是無論誰跟什麼人相處,都會有情緒產生。千里之堤毀於蟻穴,所有的感情都是被一件件的小事給磨乾淨的。」

    周錫兵忍不住替奶奶辯解:「奶奶也不想這樣。她生病了,她控制不了自己。」

    「錯了就是錯了。不能病人做錯了事情,就強行變成對的。阿姨可以寬容奶奶,但這是出於她對老人的包容與諒解,並不意味著她理所當然應該這麼做。沒有人天生應該一直受委屈,旁人還理直氣壯地認為應該這樣的。」王汀輕輕加了一句,「別把情分當成本分。」

    兩人之間的氣氛有點兒僵硬。周錫兵沒想到他們在討論晶晶的問題時沒嗆起來,反而在說到自己母親跟奶奶時,暗潮洶湧。他試圖緩和彼此間的氛圍,半開玩笑地來了句:「我媽可真會給自己挑兒媳婦。你看,我都要吃我媽的醋了。」

    王汀卻無意接話圓過去,而是態度堅定地強調道:「該怎樣就是怎樣,沒必要和稀泥。阿姨辛苦,我們就該承認。奶奶身體不舒服腦子不清楚,我們也體諒。但我們更應該體諒阿姨的不容易。」

    王小敏有點兒害怕,小心翼翼地問王汀:「你們不會吵架吧?」

    王汀安撫地摸了摸王小敏的身子,長長地吁了口氣:「我無意跟你爭執,只是有些事情必須得說清楚了。」

    周錫兵的腦子轉了又轉,終於找到了突破點:「王汀,奶奶不是不喜歡你。我帶你回去過年,奶奶特別高興。一早就念叨著要給你準備東西了。」

    王汀沉默著不吭聲。如果她不是肉眼就能看出來周奶奶的確老年痴呆了。那麼周奶奶在自己過去時的表現,對照著之前在周錫兵面前的說辭,真可以算得上是戲精了。她沒辦法跟老年痴呆的人計較,可這並不意味著周奶奶當時的表現不失禮甚至是過分。那簡直就是當面打她的臉。

    周錫兵頭痛:「奶奶的記性有一時沒一時的,我們也判斷不清楚她到底什麼時候會想起什麼事又忘了什麼事。她,她其實真的已經很久都不提那些事了。」

    「噢,那可真湊巧。」王汀的聲音極為平靜,「她為什麼會在那天特意當著我的面提起來呢。」

    「王汀!」周錫兵的語氣加重了一點,「奶奶沒裝病,她自己也非常痛苦。」

    小兵兵嚇壞了。它主人竟然這樣跟王汀說話,王小敏的主人還不得翻臉啊。那個女人跟王小敏的脾氣一樣不好。

    果不其然,王小敏叫了起來:「太過分了,你怎麼可以凶我家王汀!你太差勁了。」

    出乎小兵兵預料的是,王小敏雖然要跳腳,它的主人卻語氣平靜得很:「我沒說奶奶裝病。我好歹學了八年醫。我想說的是,奶奶當著我的面提起李晶,是不是太巧了點兒?就算想給我下馬威也不用鬧得那麼難看吧。」

    已經好幾天沒能得到充足休息的周錫兵,只覺得跟有鋼針在扎他的太陽穴一樣,他疲憊地捏著自己的眉心,耐著性子解釋:「奶奶沒想給你下馬威,她真不是故意的。」

    「那就是有人在有意引導她。」

    王汀的話慢悠悠的,卻像一把刀子劈開了周錫兵原本就脹痛欲裂的腦袋。他一時間甚至有點兒反應不過來,愣愣地問了一句:「什麼意思?」

    「就是我字面上的意思。」

    周錫兵精疲力盡,感覺渾身的力氣被抽空了一樣。他的聲音低了下來,語氣近乎於哀求:「王汀,你就別讓我猜了,我在你面前什麼都猜不出來。」

    王汀的臉上似乎在笑,傳遞到話筒中的聲音卻清洌洌的跟剛剛融化的雪水一般:「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那天他們上午就到了周錫兵的爺爺奶奶家,之前氣氛一直頗為融洽。直到她進房間和母親打了個電話,又和周錫兵在房裡頭待了會兒之後,回到客廳當中,奶奶才突然間提起李晶的。這個過程中,誰來了周家?誰又會姿態自然到讓爺爺也察覺不出任何不妥地提起李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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