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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1:55:18 作者: 金面佛
周錫兵不由得同情起此人祖墳所在轄區的同行了。他家的墳墓被人打了三個大洞,可不得特事特辦,掘地三尺也得把人給挖出來。想到後面,周錫兵又搖了搖頭,自嘲地翹了翹唇角。大概也用不到他們這些基層小警察,自然有人上趕著要好好表現。
他長長地吁了口氣,轉身又繞到了前頭的大殿中。也許是普雲大師始終沒有給她明示,吳芸即使篤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卻還是沒有立即去驗證,而是轉到了大殿裡頭不停地燒香求籤。連專門坐在門邊給香客們解簽的和尚都不讓她繼續求下去了,求的次數太多就不靈驗了,菩薩也會忙不過來。
周錫兵抬腳邁過了門檻,眼角的餘光睇著吳芸。這個女人的魂跟不在身上了一樣,兩隻眼睛木呆呆的,間或一輪,才帶出了點兒活人的氣息。她焦灼不安地跪坐在蒲團上,雙手合十,塗了唇膏卻依然乾裂出口子的嘴唇神經質地上下嚅動著,不知道究竟在念叨什麼。她從口袋裡掏出了百元大鈔,塞進了功德箱中,然後用滿懷希冀的眼神盯著佛像,似乎在請求佛像的啟示。
可惜佛像見多了芸芸眾生,她的目光再可憐再狂熱再殷切,也不能打動佛像真佛上身,給她指出一條明路來。
吳芸失魂落魄地癱在蒲團上,她的雙眼像是失去了焦點,只能茫然地睜著卻沒辦法在視網膜上形成完整的投影。她愣了一會兒,當目光碰到門外頭一角黃色的袈裟時,她終於忍不住跳了起來,跌跌撞撞地朝門口跑,焦急地喊著普雲大師的名號,語氣哀求:「大師,生門好不好?我求求你,給我女兒開生門吧!她就是個傻子,我養她一輩子,我也認了。」
禪房與佛殿之間的小院子中,普雲大師被徒弟們簇擁著,立在廊下。他聞聲轉過頭來,朝吳芸露出了個無奈的神色:「我是個沒用的和尚,哪裡會開什麼生門。我幫不了你,你還是另請高明吧。」
吳芸渾身打了個哆嗦,手指頭摳在門板上,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前方。
普雲大師腳步不停,轉過身子來,帶著徒弟們迎接側門中走進的一連串身影。大約是覺得不妥,連接著兩邊的門被合上了。再打開的時候,院子中已經不復那幾張在安市本地新聞裡頭也出現過的臉。周錫兵這幾天一直在研究安市等南省城市這幾年官員的動遷狀況,因而對他們的臉分外熟悉。
看到這些人的臉,再聽他們嘴中說出的「領導難得回來一趟,就出了這種事,我們安市上下臉上都沒光」,周錫兵只覺得說不出來的諷刺。他抬起眼,眼觀鼻鼻觀心的佛像的視線剛好對著他。大佛在拈花微笑,是不是嘲笑世人的愚蠢荒唐?
吳芸跌坐在門邊,手指甲扳斷了半截也渾然不覺。她像是失去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者,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周錫兵看著這個痛苦不堪的女人,心中的感受百味雜陳。是她引誘了晶晶嗎?像倀鬼一樣,將無辜的晶晶引誘進了老虎的血盆大口中。可惜現在,他還找不到證據,他只能沉聲問吳芸:「你是不是有什麼要告訴警方?警方一直在努力地尋找你女兒。」
吳芸打了個哆嗦,她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她慌張地擺著手,連連否認:「我不知道,我知道一切早就跟警察說了。我什麼都不知道。」
她踉踉蹌蹌地朝佛殿外頭跑去。經過門檻的時候,她腳上的長靴還被絆了一下,膝蓋一軟,重重地跪到了地上。這一下應當不輕,魂不守舍的女人也發出了一聲痛苦的悶哼。
周錫兵斟酌著要不要過去扶她一把時,吳芸已經艱難地撐著門檻又站了起來。仿佛他是厲鬼,會對她窮追不捨,她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
她死活不肯透露,他們就只有等待著她下一步的行動。
時間已經走到了中午。周錫兵有心再找普雲大師好好聊聊。所有的行當都有相應的圈子,否則警察辦案就不會需要線人提供線索了。既然晶晶當年的死亡與神神道道有著說不清的關係,與其他們警方自己挖空了心思去想,不如找專業人士指點迷津。
更何況,當初王函被救回家之後,是這位普雲大師主動給她改了名字,從王涵改成了王函。周錫兵記得王汀曾經說過,她父親生意失敗後好幾年都沒緩過來。一直到她本科畢業讀研之後,王家才逐步恢復元氣。也就是說,普雲大師給王函改名字的時候,王家根本不是什麼富貴之家,需要老和尚巴結。
普雲大師主動給王函改名字,究竟是出於對這個遭遇不幸的女孩的憐憫,還是有其他原因?
水生智慧,慧極必傷,平平安安是福。
周錫兵微微蹙額,沉默地走出了佛殿。大殿之前的池子中,有幾尾金魚晃著尾巴搖曳生姿。周錫兵盯著魚池看了會兒,聽到了旁邊人的議論:「哎喲,到底是開春了。過年那幾天,這池子曬著太陽,上頭的冰都不化。」
水能結成冰,冰雪聰明。周錫兵的瞳孔猛然一縮,他下意識地回頭看禪房的方向。隔著寶相莊嚴的佛殿,除了裊裊的香火跟佛殿的屋脊,他什麼都看不到。
第123章 雪人(十)
通往禪房的小門關上了,普雲大師正在與香客說禪。團團臉的中年和尚笑得愈發像湯糰子一樣,只再三再四地邀請周警官去齋堂用膳:「小廟的齋飯還是不錯的,師父都說我們將精力全花在了口腹之慾上了。」
貿貿然再闖進去,普雲大師恐怕也不會再說什麼。這個老和尚三句話有兩句半是虛的,還剩下半句也是打哈哈。你能猜出什麼樣兒都跟他沒關係,他什麼都沒說,全是你自己猜的。
周錫兵壓抑住了自己的情緒,朝中年和尚露出個自嘲的苦笑,雙手合十行了個禮:「聽師父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太心急了。」
中年和尚樂呵呵的,然後嘆了口氣:「是我們愚鈍啊,身在寶山空手而歸。師父點化了這麼多次,我還是愚鈍得厲害。」
他領著周錫兵去了專門招待香客們用膳的齋堂。正是用午飯的點兒,齋堂中的香客不算少。中年和尚給周錫兵推薦了他們的招牌湯麵,三鮮面,裡頭用了油豆腐、黃花菜跟木耳,湯色清爽,不小的一碗也就十塊錢,倒真算得上便宜。
中年和尚笑著示意周錫兵:「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原本我們湯頭裡頭放的東西更多,有十幾樣。師父說那叫雜燴,麵條的味道都被壓掉了,還算什麼面。」
周錫兵沉默地看著湯頭中的三樣配料,想起了那位領導新遷的祖墳被人打了三個大洞。這動手的人,顯然是衝著主家來的,這是想主家滿頭包,處處都是漏洞啊。他抬眼看中年和尚,笑著問了句:「師父,這三是不是力量很大?」
中年和尚點點頭:「自然,三、五、七、九這些數都是有講究的。其實數也是念力。」
周錫兵繼續追問:「那三到底有什麼講究呢?」
中年和尚露出個苦笑,一點兒也不怕丟面子:「我哪兒能說得清楚。我師父都說不清楚。我只知道,這是無窮無盡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