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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1:55:18 作者: 金面佛
    周錫兵微微蹙額,他一下子就辨認出了對方的聲音,禪房裡頭的香客是吳芸。

    中年和尚有點兒尷尬,輕聲嘀咕了一句:「本來說只跟她談一刻鐘的啊。這都半個小時了,她怎麼還沒走。」

    周錫兵裝作沒發現他的不自在。與普雲大師交談,自然不可能直接朝大師手裡頭塞錢。可香客總該要表示的,起碼香火錢不能少。多少人排隊等著普雲大師點化呢,這香火錢哪裡能少。也就是周錫兵找了人當說客,否則他一個月的工資都未必能扛得住功德箱。

    「我們且等等吧。」中年和尚總算勉強鎮定了下來,尬笑道,「無論什麼際遇,都是緣。」

    人到了寺廟當中,任何一句話都能自行覆蓋上意味深長的光。周錫兵雙頰上的肌肉微微動了動,安靜地立在了一旁。

    禪房門開了,吳芸失魂落魄地從房中走出,跨過門檻的時候,她又不死心地回過頭追問老和尚:「師父,您就不能給我一句明示嗎?」

    蒲團上,盤腿坐著個身形乾瘦的老和尚。比起他在外的盛名,普雲大師簡直就是其貌不揚。他嘆了口氣,目光甚至可以算得上是悲憫:「女施主您已經認定了的事,由何必再問呢。」

    第122章 雪人(九)

    禪房中沒擺放香爐,然而也許是家具器皿擺設都熏過了的緣故,屋子依然自帶一股檀香。隔著案幾,乾瘦的老和尚坐在半舊的蒲團上,手中捏著念珠,眼睛似乎睜著又似乎像要閉目養神。

    他的腿是雙盤。周錫兵看王汀練瑜伽時,也跟著嘗試過雙盤,一隻腳剛搬到大腿根,另外一隻腳再碰膝蓋都艱難,他是決計完成不了雙盤的。周錫兵暗自感慨了一回老和尚的腿腳功夫,開門見山地追問了吳芸的事情:「師父,您說之前那位女士已經認定了,請問她認定的什麼?您又肯定了什麼?」

    老和尚笑了:「她認定的自然是她自己認定的事情,我肯定的是她認定。」

    這兩句話跟繞口令一樣,聽的人云里霧裡。周錫兵以他一貫兩點連成一線的邏輯思維,直接切入了結論:信則有,吳芸信了她自己信的事情。普雲大師知道她信了,也只能由著她去相信。至於事情的真與假,老和尚哪裡知道。

    周錫兵暗道,難怪王汀說什麼人算命都是玄學,玄之又玄,全靠揣測。剛好說中了,那就是提點。要是沒說中,那也沒什麼,都是你想多了,大師根本就沒這麼說,是你自己理解出了問題。

    當著普雲大師的面,周錫兵自然不能說自己的心裡話,只微微一笑:「大師所言甚是。既然她信了她想的,自去驗證就好。」

    普雲大師一張臉乾癟癟的,原本距離世俗眼中的佛相甚遠。可他此刻面上那種揮之不去的悲憫之色卻又讓他周身籠罩著一層說不出的光芒。太陽從窗戶透進來,光暈顯在他臉上,模模糊糊的慈和,只讓人生出如沐春風的感受。

    瘦小蒼老的和尚默默地撥動著手中的念珠,嘴唇輕輕地上下嚅動,像是在念什麼經文。周錫兵沒敢打擾他,只默默地在邊上等著。老和尚念完了一小段經文之後,才輕輕地吁了口氣:「都是緣法。」

    這話說了等於沒說。周錫兵不知道普雲大師口中的緣法到底是什麼。他甚至懷疑普雲大師自己也說不清楚。能說清的,早就肉身成佛了。哪裡還需要待在廟裡看他們這些凡夫俗子。

    眼看著老和尚三緘其口,周錫兵也沒在吳芸的話題上多做糾纏。基督教裡頭,牧師有義務為懺悔的信徒保守秘密。到了佛家,他想應該大概差不離。普雲大師聲名在外,如果連丁點兒給香客保密的意識都沒有,想必他自己惹來的麻煩足夠掀翻了整個寺廟。

    周錫兵輕咳了一聲,開門見山:「大師,我這次來是想問問姻緣。」

    普雲大師笑了,人一上了年紀,嘴巴就往裡頭縮,癟癟的分外明顯:「哪兒來的大師啊,叫大師都去地底下了。你要問姻緣,直接去前頭求個姻緣簽就好。況且,人們總是說一命二運三風水,命里沒有莫強求。其實啊,還有一句話,叫正氣內存邪不可干,姻緣好不好,看的是兩個人自己。」

    周錫兵沒在稱呼上糾纏,笑了笑道:「可我女朋友小時候有緣請您看過命格,城南王家的大女兒,不知師父您可記得?」

    他過來是請人打了招呼,普雲大師哪有不清楚背後關係的道理。老和尚輕輕點了點頭,面上的神色柔和了一些:「記得,王家的一對女兒,都是好孩子。」

    至於怎麼個好法,普雲大師就矢口不提了。

    案几上擺著一壺新茶,來了新香客之後,作為大弟子的中年和尚十分殷勤地換了茶水茶具。普雲大師笑著示意周錫兵:「請用茶。」

    周錫兵摸不清他是不是想跳話題的意思,只得硬著頭皮追問下去:「說到茶水,我倒是想起來我岳父說,我老婆的妹妹,小時候原本叫王涵的,後來還是您給改了名字。你說,她不該多水。」

    普雲大師沉默了一瞬,似乎陷入了回憶之中。過了半晌,他才點了點頭:「對,那是個聰明孩子。水生智慧,孩子太聰明了,會壓不住命格的。」

    周錫兵端起了茶碗,拿碗蓋輕輕颳了刮茶末子,抿了口茶水。等到略帶著點兒甘冽的苦澀味兒從舌尖滾下喉嚨後,他放下了茶碗,目光落在了普雲大師的臉上:「師父,您說,王函是什麼命格?」

    禪房裡頭靜悄悄的,窗外遠遠的有撞鐘聲傳來。周錫兵不知道這鐘聲到底提示著什麼,只聽長長的鐘聲,似乎將整個寺廟的時光也拉的悠長起來。長長的,是一條時間的長河。普雲大師就在這長河中徜徉,他跋涉了許久,才輕輕噓出了一口氣:「是文曲星的命格,生來就是文曲星。」

    周錫兵笑了,目光盯在普雲大師的臉上一瞬不瞬:「師父,那您說,我是什麼命格?」

    普雲大師面上也浮出了笑容,微微搖了搖頭:「你自小天資聰穎,應該也被人稱為神童。不過,你不是文曲星的命格,命中注定了會更改方向。你十幾歲的時候,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你原本計劃好的人生,全部被推翻了。」

    周錫兵面色不變。他的人生軌跡談不上秘密,只要有心,都能調查出來。他笑了笑,像是在質疑普雲大師一樣:「可是王函現在,每次考試都在戰戰兢兢,生怕一不小心就掛科。她現在,還是文曲星的命格嗎?」

    悠長的鐘聲終於停下了。普雲大師微微眯著的眼睛也睜了開來。他輕嘆了口氣,像是頗為惆悵一般:「文曲星哪裡能待的長呢。那姑娘現在身在何處?」

    周錫兵的眼睛始終沒有離開普雲大師的臉,他清了清嗓子:「南城,王函在南城上學。」

    普雲大師捏著念珠數了七顆子,才又開了口:「難怪呢。她的命格被借走了,現在已經不是文曲星的命。也好,慧極必傷,什麼鎖都鎖不住,還是一生平平安安的好。」

    「命格還能有被借走的嗎?」周錫兵的面上浮出了疑惑的神色,眼睛也恰逢其時地微微睜大了,似乎在聽天方夜譚一樣,「人的命格能被借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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