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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1:55:18 作者: 金面佛
他沒敢跟王汀提過。在王汀做噩夢,冰天雪地中的雪娃娃換上了王函的臉時,他也曾被自己噩夢中端立在雪人肩膀上的王汀的腦袋嚇醒了。
他曾經無數次夢見過類似的場景,每一次雪娃娃的頭都換成了他記憶中的晶晶。她對他笑,對他嘆氣,有的時候還跟他聊起小時候兩人一起玩耍的經歷。晶晶甚至還讓他去看一本名叫《可愛的骨頭》的小說。他當時欣喜若狂,以為晶晶是在夢中暗示他破案的關鍵。他將那本書翻爛了,最終不得不相信也許她只是在安慰他,即使她死了,生活也還會繼續。生活就像一個人的骨架,即使殘缺了一塊骨頭,骨架終究能夠融合到一起,重新長全了。
大約是已經習慣了雪娃娃長著晶晶的臉,接受了晶晶早已離世的事實,在無數次同晶晶的交談中,周錫兵的情緒也逐漸從憤怒悲傷轉為平靜。這是個殘忍的事實,死者終究會被遺忘或者說是忽視。人類擁有強大的自愈本能,人們總能看到美好跟希望,不會永遠地沉浸在痛苦悲傷當中。
永遠沉浸在痛苦折磨當中的,始終只有受害者自己。
活著的人終將會活下去,開始新的生活。
周錫兵在睡夢中看到雪娃娃朝自己微笑,眉眼分明是王汀的時候,硬生生地被嚇醒了。他有種說不清楚的愧疚,他能夠接受晶晶的死亡,卻不敢想像王汀遭遇不幸。可他無法欺騙自己找出更多的理由。他的確受不了王汀有任何損傷。
「答應我,別去。我會跟市局這邊打報告,看能不能把晶晶的案子也並過來一起調查。你相信我,這麼多年了,我們的破案率還是很高的。」周錫兵簡直有點兒語無倫次了。他被嚇醒時,躺在床上久久都沒辦法動彈。那種感覺太清晰了,清晰到仿佛是他去了案發現場,親眼所見一樣。
王汀笑了一下,似乎是在安慰男友一般:「對,我看到了。去年南省好幾個地方的破案率都達到了百分之百,你們很厲害的。」
這句話讓兩人之間緊繃的氣氛緩和了不少。其實王汀沒有對男友興師問罪的意思,只是他們談論的是身邊人發生的案件,實在難以不硬邦邦而冷冰冰的。死者為大,無論如何,她都不可能用輕快的口吻去談論李晶的事情。這個女孩的遭遇,讓她心中充滿了同情與憤怒。
只有魔鬼,才能如此殘忍無道。
周錫兵清了清嗓子,問了王汀今天的工作情況,又關心了一句王函:「她今天沒惹你生氣吧。」
王汀立刻開啟了護犢子的模式:「王函還是很乖的,我說她,她都會聽的。」
周錫兵笑了,心道他又不是沒見過王汀板著臉訓斥妹妹,王函縮著腦袋各種胡說八道替自己辯解的場景。不過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拆自己女朋友的台。既然王汀說王函很乖,那就姑且認為她的確很乖好了。即使這個實習老師成天在學校裡頭打醬油,他也決定捏著鼻子不說話。
王汀聽了周錫兵的笑聲,莫名心虛,有種自家的孩子拿不出手的感覺。她脫口而出:「王函聰明又能幹,一點兒也不比李晶差。」
話音落下,兩人都陷入了沉默。王汀知道自己又將氣氛徹底搞砸了。王函的倖免於難,從某種意義上來講是在嘲笑李晶的不幸。她提起這件事,又是在朝周錫兵的傷口上撒鹽。偏偏李晶還是周錫兵的小青梅,讓她安慰周錫兵,總有種說不出的陰陽怪氣。
周錫兵輕輕地嘆了口氣,帶著淡淡的悵然:「是啊,她們都是非常聰明的小姑娘。」
生命永遠停留在十四歲的李晶,跟被綁架後燒壞了腦子智力回歸尋常還遺忘了很多事的王函,誰能說得清楚,她倆到底誰更幸運一些。經歷了不幸之後,她們都不在是古靈精怪的天才女童。
周錫兵始終難以理解,為什麼那個人要特意挑格外聰明的小女孩下手。是為了滿足他的虛榮心還是為了借什麼運勢?如果按照王汀分析的結果來看,這人想要冰雪聰明的話,是不是在藉助什麼運勢?
他在筆記本上寫下了「才」字,然後在周邊畫了個圓圈,又標上了一個問號。到底是誰想要藉助才勢呢?晶晶死的那一年以及王函被綁架的時候,他的人生軌跡是不是都發生了重大變化?
周錫兵放下了手中的筆,安慰了一句王汀:「不要想了。現在王函也已經長大了。」
身為警察,他不該說出這樣的話。很少有持續犯案的犯罪分子會主動收手,除非是他們的情況不允許他們繼續作案。吳芸長大了,晶晶死了,王函是個大姑娘了,可還有鄭妍,還有無數個十歲左右的小姑娘,她們都會成為被罪犯盯上的目標。
可是作為姐夫,作為王汀的男人,他只能這話安慰自己的女友。人的愛總是有限的,不可避免地會傾斜給自己關心在乎的人。起碼,王函已經成功地逃離了那個危機重重的世界,她不會成為被狩獵的對象。
王汀「嗯」了一聲,接受了男友的安慰,又叮囑了一句對象:「你早點休息吧,不要太累了。工作永遠都不可能完全做完,該睡覺的時候就睡覺吧。」
周錫兵笑了笑,又跟女友膩歪了一會兒,直到對方鑽進了被窩睡好了,才掛掉電話。他的筆記本已經寫滿了第二天的工作計劃,他要查雲縣二十多年官員的升遷情況。這個人,要在雲縣、南城跟安市都任過職,等在安市任職的時候,他已經有了影響安市土地開發的能力。
周錫兵想了想,又在吳芸跟晶晶的名字之間畫了個箭頭。如果吳芸是倀鬼的話,那麼晶晶很可能就是她引誘的目標。
吳芸今年三十五歲,她離開家鄉後不久,晶晶就去了南城。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滿臉稚氣,無論如何都不會被當成應該提防的對象。甚至比起同齡人,她更加容易獲得十歲女童的信任。
周錫兵嘆了口氣,放下了手中的紙筆,搓了把臉又去衛生間打了個熱毛巾把子敷在臉上。這是王汀在他極度疲憊的時候常常為他做的,熱毛巾敷臉,疲憊至極的精神就能好一點。人若是累極了,反而不容易入睡。王汀說這是因為人類的自我保護系統害怕會一睡不醒,所以乾脆不讓睡。
才剛掛了電話沒幾分鐘,他就又想對方了。也許只有在她身邊,他才能夠感受到寧靜的溫馨。
隔著幾百里地遠,同樣在床上輾轉反側的人還有王汀。她睡不著。紛亂的思緒在她的腦海中不停地遊走,少了一雙寬厚的大手溫柔地撫摸著她的腦袋,她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平靜下來。
王汀在床上翻了幾個身,都沒有找到最好的入睡姿勢。她嘆了口氣,爬起了身,下床穿鞋,扭開了臥室門。
小書桌正安安靜靜地待在客廳裡頭發呆,看到王汀,它語氣疑惑:「咦,王汀,你怎麼還不睡覺啊?是不是忘了拿暖水瓶進房間了?」
王汀伸手摸了摸書桌,嘆了口氣。
房門被敲了好幾下,王函才著急忙慌地過來開門。她一見她姐就露出個心虛不已的傻笑來,親熱得生怕人家猜不出她心中有鬼一樣,跟只樹懶似的往她姐身上掛:「姐,你找我有事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