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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1:55:18 作者: 金面佛
他站在廢墟跟前沉默地看了一會兒, 最終還是轉身離開了。回岳家的路上,他還沒忘了排隊買上老字號剛出爐的梅花糕。他估計王汀胃口好不了,但是一天下來光吃一頓早飯哪裡扛得住。王汀說過她高三的時候最喜歡吃的就是這個,每次考試進步了就會買一隻梅花糕獎勵自己。當時她沒有零花錢,想要吃梅花糕, 就得將飯錢省下來。
賣糕點的師傅十分訓練有素, 還給周錫兵在包裝盒外頭套了個小布袋子, 說是能保溫。也許是梅花糕出爐的時候太燙了, 也許是這小布袋子的確保暖,直到周錫兵拎著盒子進王汀的家門,梅花糕還是溫熱的。
王汀已經起床了,正在廚房中幫母親一塊兒準備晚飯。王函人坐在客廳當中對著電視機發呆,聽到門鈴響,她抖了一下,愣是沒敢起身去開門。王汀走出了廚房,手往下壓了壓,示意她:「你看你的電視。」
好像她根本就沒有察覺到妹妹的畏葸一樣。
姐姐的話拯救了王函。她在心中告訴自己不要害怕,然而她卻依然本能地畏懼。多年前的往事,她本以為自己早忘光了。可惜即使記憶模糊,那種恐懼與絕望還是烙在了她的心底。一旦被人提醒挖掘,痛苦的反應就會自帶激發功能重現。她蜷縮在了沙發中。
王汀一邊擦著手裡頭的水,一邊急急忙忙朝門口走。等從貓眼當中看到拎著老字號袋子的周錫兵時,她開門都皺著眉頭:「大冷的天,幹嘛跑這麼遠。」
「沒事兒。」周錫兵笑著進門,自己換好了棉拖鞋,晃了晃手裡的袋子,「我也饞梅花糕了。」
王函的理智告訴她應該說話了,她不能跟個木頭人一樣杵在客廳裡頭。其實她更想在臥室當中待著的,只是醒過來時,發現房間裡頭空蕩蕩的只有她一個人,她有點兒害怕。王函清了清嗓子,努力笑著揶揄姐姐:「噢,周哥跑那麼遠,就是為了給姐姐你買梅花糕啊。」
她的嘴巴被堵住了,舌尖感受到了一股甜蜜的香氣,還溫熱著的餡料柔軟地侵占了她的口腔。姐姐塞了塊梅花糕進她嘴巴里,還颳了一下她的鼻子:「吃你的吧,東西都塞不住你的嘴。」
周錫兵看著女友活潑了不少的背影,唇角不由自主地往上翹了翹。王汀的母親也從廚房之中探出了腦袋來,嘴上嗔怪道:「哎喲,哪有讓你跑老遠的道理,讓她們爸爸去買就好。」
一家之主人還在書房當中沒有出來。周錫兵笑了笑,過去幫王汀一塊兒擇蔞蒿,只說是他嘴饞,晃過去了就順便買了。
蔞蒿是春節前後的時令菜,無論是炒乾子或者炒鹹肉亦或者是清炒,都帶著股淡淡的清香。王汀喜歡這個味道。然而冬天裡頭擇蔞蒿不是件輕省的活計,廚房裡頭沒有裝空調,手碰到冷冷的水生蔬菜相當冰涼。
周錫兵伸手捏了下王汀的手,然後碰了碰,示意她看又開始發呆的王函,輕聲道:「你去陪你妹妹說說話吧。」
王汀的手縮了一下,抿了抿嘴唇。王函從午睡醒來以後就一直蜷縮在沙發中發呆,她早看到了,可是她始終留在了母親身邊幫忙幹活。因為她也不知道該對妹妹說些什麼才好。
遙遠的十幾年前,她甚至模模糊糊地希望過被綁架的人是她自己。然而她年紀大,個子高,相對於才十歲的妹妹來說,是個更加不好掌控的對象。況且,誰都知道,比起不起眼的自己,王函才是父母最看重的那個孩子。
「沒事。」手上沾了蔞蒿葉子,周錫兵只能用肩膀撞了撞王汀,鼓勵女友,「你們隨便聊聊天,你指導王函備課也好。」
這話提醒了王汀,她站起身去洗了手,過去找妹妹問備課情況。一向對自己的專業深惡痛絕的王函,這一次卻無比感激她自己手上還有事情做。姐妹倆總算找到了可以共同討論的話題。王函曾經遭遇綁架這件事,在這個家庭中是個禁忌,誰也不願意揭開舊傷疤。
晚飯上桌了,王家爸爸才從書房中推門而出。王汀的母親責備了他一句:「有你這麼甩手當大爺的嗎?小周都忙前忙後的給我打下手。」
王家爸爸勉強笑了一下,心不在焉地回答:「這不是他表現的時候嘛。我當年不也在你家這麼表現的。」
王函被她親姐壓著將課件改了一遍又一遍,幸虧要吃飯了,她才能逃出生天。聽了爸爸的話,她立刻好奇起來:「哎,爸,你當時都是怎麼表現的啊?」
王家媽媽立刻嗤之以鼻:「怎麼表現啊,直接被你們外公一頓酒給干趴下了。」
姐妹倆都笑了起來。王家爸爸悻悻道:「看我多好啊,多年媳婦熬成婆,都沒想著趁機磋磨一下小輩。」
屋子裡頭的人全露出了笑臉。笑聲是沖淡壓抑與尷尬的最好利器,原本緊張不已的家庭氣氛終於緩和了下來。王家爸爸甚至想要開瓶酒跟周錫兵一塊兒喝,最終卻被王汀給攔住了,他血壓高,應當戒菸戒酒。
身上還瀰漫著菸草苦澀氣息的王家爸爸,面對大女兒的輕言細語,露出了訕訕的笑容。他看了眼周錫兵,像是在告誡這位準女婿又像是說給自己聽:「我們家王汀需要人更加關心。」
她的喜怒哀樂都藏在心底。
王家媽媽也跟意有所指一樣,白了丈夫一眼,沒好氣道:「得了,人家做的比你好。」
大約是覺得不能當著外人小輩的面太拆自己丈夫的台,她沒有繼續說下去,反倒被丈夫揮揮手反將了一軍:「行了行了,知道你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
王家媽媽卻拉下了臉,深恨丈夫掉了女兒的身價,厲聲呵斥道:「吃你的飯吧,就你話多!我還想留女兒在家多待兩年呢。」
王函的眼睛瞪得滴流圓,那句「哪次打電話你不催著姐姐找對象結婚」的話,在母親的怒目而視下,硬生生地被她給咽回了肚子中。她乖乖地端起了飯碗開始扒飯。
周錫兵臉上還繃著,一點兒笑容不敢露出來,生怕惹惱了丈母娘。王汀倒是笑了笑,繼續埋頭吃她的飯。周錫兵幫她挾到碗裡的菜,她也悉數吃掉了。王函原本還在哀嚎自己晚飯吃多了,看看姐姐的飯碗,她又欣慰了,很好,要胖一起胖。
在眾人不約而同的努力下,這一餐晚飯終於不復中午那一頓飯的尷尬。等到碗碟都進廚房後,周錫兵甚至獲准洗碗順便清理廚房了。王函也跟父親下起了象棋,客廳裡頭不時響起她試圖悔棋的叫喊聲。
「王函以前是下遍周邊無敵手的,無論是象棋還是圍棋,我爸根本就不是她的對手。」王汀在廚房中指點周錫兵碗碟擺放的位置,聽到客廳方向傳來大呼小叫的聲音,突然間開了口。
周錫兵放下碗,擦乾了手,輕輕用胳膊蹭了她一下,輕聲道:「不要想這些了。其實你們這樣,也會給王函帶來很大的心理負擔。」
比起姐姐王汀,開過年來就二十二歲的王函身上保留了太多孩子的特性。除了父母跟姐姐寵愛保護過度以外,這未嘗不是王函潛意識中希望消弭家人擔心的下意識反應。她不想家人為她憂心,所以在遭遇了不幸之後,她努力保持著既往的天真活潑。人是一種周圍人希望他(她)是什麼樣的人,且他(她)自己希望自己成為什麼樣的人,就會真正變成什麼樣人的生物。天真活潑,對應的就是孩子氣。王函的孩子氣健忘是她自我保護的機制,也是她用來安慰家人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