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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1:55:18 作者: 金面佛
    王汀剛好回過頭,目光落在那位老陶的身上,頓時瞪大了眼睛。這個王八蛋,即使老了瘦了,可他化成灰她都認得!他怎麼來了?他什麼時候出獄的?他怎麼這麼快就出獄了?他不是被判了十五年嗎?

    王母聽到了家中來客人的動靜,立刻笑著從廚房中出來了,準備待客。當她看到老鄭背後的男人時,立刻變了臉色,厲聲呵斥:「滾!誰准你進我家門的?滾!老鄭,你們一起滾出去!」

    老鄭面上浮出了尷尬的神色,強笑著試圖勸說這家的女主人:「哎,嫂子,別這樣。你看這都多少年的事情了。老鄭在裡頭也沒少吃苦。現在他就是想來親自跟你們道個歉,大家就把這事兒掀過去吧。」

    王函有點兒好奇地看著家中的客人,不明白為什麼母親的反應為什麼這樣激烈。她正想偷偷問姐姐的時候,卻驚訝地發現姐姐的面色青白交加。她有點兒嚇到了,結結巴巴問:「姐,你怎麼了?」

    王汀二話不說,推著妹妹回房去:「你不是說今天要備課嗎?趕緊幹活去!」

    「哎哎哎,姐,幹嘛了你,我下午備課也來得及。」王函企圖逃避備課任務。

    門口響起了那個老陶的聲音,帶著試探性的討好:「函函,你還記得陶叔叔嗎?叔叔來跟你說一聲對不起。」

    王函的身子猛的瑟縮了一下,本能地往姐姐懷裡靠。這個聲音她記得,就是這個聲音喊她:「函函,叔叔來看你們姐妹了,你開一下門。」

    第97章 下雪天(七)

    不能開門, 她清楚地記得姐姐叮囑過自己,不能給除了姐姐以外的任何人開門。可是她的手已經扭住了門鎖開關,她知道自己應該鬆開手, 然後立刻給門上好保險。

    門外的聲音親切而溫和,引誘著她:「函函,開門啊。」

    她的手一抖, 鎖的簧片沒能彈回凹槽中。她心慌氣短地去掰保險栓,門已經被大力推開了, 男人對著十歲的小姑娘笑:「函函, 叔叔帶你走吧。」

    後面的很多事情, 王函都已經記憶模糊了。據說因為驚嚇過度,她被警察救出來的時候發著高燒, 人已經神志不清了。後來, 她每天都去做心理治療;再後來,這個頻率變成了一個禮拜兩次,一個月兩次,每個月隨訪,一直持續到她上高中為止。

    這件事在她身上留下的最大烙印就是,她一緊張就分辨不清開門跟反鎖門的區別。

    王函沉沉地睡著了,她姐幫她點了香薰燈, 說讓她好好睡個午覺。

    王汀給妹妹掖好了被子,坐在床邊看了一會兒妹妹, 才輕輕地推門出去了。等在門外的周錫兵伸手攬她入懷, 輕聲安慰道:「都過去了, 不是你的責任。」

    王家的房子是複式的,姐妹倆的房間都安置在樓上。

    樓下的客廳中,媽媽還在抹著眼淚打掃衛生,那裡在半個小時前經歷過一場劇烈的爭執,或者說是廝打。如果不是那位老鄭夾在中間攔著,媽媽可能已經砸破了王八蛋老陶的腦袋。爸爸整個人像是陷進了沙發裡頭一樣,正皺著眉頭一根接著一根抽菸。近年來因為血壓高,他已經基本上戒菸了。家中的香菸也是備著給客人來時招待用的。此刻,他卻跟忘記了這件事一樣,煙霧完全遮蓋住了他略有些發福的頭臉。

    爭執發生的時候,王家爸爸出門排隊去買當地限量供應的老字號小吃,好招待遠道而來的准女婿。等他回來的時候,中間人老鄭跟剛出獄的老陶剛好被媽媽趕出門。老陶拎在手裡的棗子掉了一地。王家爸爸踩上了,險些跌了個踉蹌。還是周錫兵眼明手快,大步跑過去一把扶住了他。

    然而現在,王家爸爸甚至希望自己能夠摔上那一跤,這樣他的心裡才能好受一點兒。

    妻子一直在抹眼淚,不時發出沉重的嘆息聲。她的沉默仿佛無聲的指責,壓得王家爸爸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他更願意妻子大吵大鬧甚至哭喊著打他一頓,這樣發泄出來,或者他們都能好受一點。可惜妻子抿緊了嘴巴,默默地流淚。她不罵出口,他就只能在心裡頭始終憋著,默默地承受著內心的折磨。

    王汀站在樓梯上,微微動了動唇角,最終卻什麼都沒說,安靜地回了自己的房間。

    周錫兵自身後抱住了她,再一次強調:「不是你的責任,都過去了。」

    背後非常暖和,她甚至可以感受到周錫兵的心跳,然而她的胸腔卻依然空空蕩蕩。王汀的臉上浮現出苦澀的笑容,她眼睛盯著窗簾上的格子圖案,輕聲道:「你不好奇王函為什麼會開門嗎?」

    大約是比姐姐小的歲數多,儘管人人都誇獎讚嘆且圍繞著王總家的二小姐轉悠,但是王函十分親近信服自己的姐姐。王汀教導過她不許給除了她自己以外的人開門,她就牢牢地遵守著。

    「王函從小就是個極為聰明的孩子,也會察言觀色。家裡發生變故的那年,我上高三。爸媽都不在身邊,我不得不承擔起照顧自己跟王函的責任。其實王函很乖,從來不惹事,除了早晚飯我需要多做一份以外,事實上她就連作業也完全不需要我輔導。儘管如此,我還是不高興,我非常的煩躁難受。」

    她的話沒能說完,周錫兵就開口打斷了:「這不怪你,你正準備高考,是人生最重要的一個階段。」

    王汀胡亂地搖了搖頭,掙脫了周錫兵的雙臂。他的懷抱非常溫暖,可她更願意自己站著撕開記憶的傷疤。

    她猛的拉開了窗簾,直直看著外面凍得幾乎停滯住了的世界,輕聲道:「我在遷怒。因為我在學校考試跟人際交往上的不順利,我遷怒了更加弱小的妹妹。那個時候,王函其實是看著我的臉色過日子的。她竭盡所能地做更多的家務活,能不麻煩我的儘量都不麻煩我,還會小心翼翼地討好我。那天是禮拜六,王函沒有課,一個人待在家裡,我去學校補課了。我的鑰匙落在了家裡。我出門後沒一會兒,家門就被敲響了。王函沒問門外的是誰,是因為她下意識地當成了是我回頭找鑰匙,她不敢問。因為當時我非常不耐煩跟她說話,嫌她麻煩。老房子的門,沒有貓眼,等她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她才十歲。」

    王汀清楚地記得,那天放學回家後,她的情緒低落到了極點。期中考試卷子發下來了,她的成績一落千丈,在年級中的排名也掉的一塌糊塗。回家敲門時,她還因為王函沒有及時給她開門而大發雷霆,甚至抬腳踹了門。家庭的變故對當時的她而言,是生命所難以承受的沉重,她的負面情緒累積到了爆發的臨界點。

    「我妹妹被人綁走了,我一無所知,還在門口不停地咒罵咆哮,甚至連鄰居都忍不住伸出頭來看究竟是怎麼回事。」她的臉上浮現出自嘲的微笑,那笑容是刀,一刀刀地解剖著她自己的心臟。也許是天太冷了,也許是這些事情已經過去太久了,她竟然感覺不到刀子割在心臟上疼痛,甚至擠不出一丁點兒的鮮血來。

    「好了,不說了,這不是你的責任,你自己都還只是個孩子!」周錫兵突兀地打斷了她的話,伸手緊緊摟住了她,強調道,「不怪你,不是你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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