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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1:55:18 作者: 金面佛
    不是齊師兄不肯收錢,而是齊師兄當時碰到了王汀的手。他的指縫間那一點白色的痕跡,很有可能是滑石粉。

    外科醫生上台前戴手套,有人會為了不讓手套黏在手上影響了操作,而將外科手套裡頭的滑石粉全部搓到手上。理論角度上,醫生都是等手上的消毒凝膠幹了以後再戴手套,但臨床上往往是來不及等到完全乾了的。於是滑石粉碰到了凝膠,便跟塗料一般粘在了齊師兄的手指縫裡頭。

    昨晚,為了早點兒趕回來跟自己還有家人一道吃晚飯,下了手術台的齊師兄匆匆忙忙地簡單沖洗了一下就回家了。於是他的身上留下了手術後的痕跡。

    王小花將所有的信息全都匹配了一遍,大聲喊著王汀:「沒有啊,陳潔雅沒有提過齊師兄的事情。王汀,你為什麼要覺得齊師兄跟陳潔雅的失蹤案有關呢?他們明明是兩個世界的人啊!」

    王汀渾身一軟,直接跌坐在了辦公桌前的椅子上,大顆大顆的眼淚從眼眶中滾落了下來。她抽泣起來,結結巴巴地跟周錫兵道歉:「不好意思,我大概是神經過敏了。」

    周錫兵沒有說話,等她哭完了才安慰道:「對不起,是我害的你精神壓力這麼大。」這些事情原本跟王汀毫無關係。陳潔雅無論是失蹤還是死亡,都應該是警方的工作。因為他的緣故,她被莫名其妙地扯了進來。

    「不是。」王汀深吸了一口氣,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她突如其來的情緒。

    已經崩壞了的秩序,憑什麼要人們去遵守。齊師兄是醫患糾紛的受害者,是被拋棄的人。她何嘗不是?他們都承受著不公平。她選擇了匿名信舉報反抗,齊師兄會採取什麼手段為自己討回公道呢?

    王汀模模糊糊地想起了很久以前,齊師兄因為論文事件被導師排擠離開時,那位帶她去給齊師兄送行的師姐說的話:「其實你倆挺像的,固執的理想主義者。你們這種人,往往容易在社會上吃大虧。」

    大約也是這個緣故,此後齊師兄雖然已經離開了南省,王汀卻還暗地裡關注著齊師兄的消息。她想要看一看,一個固執的理想主義者究竟在社會上會經歷些什麼。誰知道,到了她研三的那年,她聽到了齊師兄家女兒被患者家屬燙傷的消息。隨後一路直轉急下,醫院不願意幫齊師兄,希望息事寧人。再後來,為了討要賠償費,失手傷人的齊師兄進了監獄。

    那時候,他們這些校友還想著能不能給他寫聯名信,為他求情。最終,事情也不了了之。齊師兄進了監獄,沒了工作,沒了行醫資格。

    如果,現在有一個機會擺在他面前,能夠讓他重新拾起手術刀,他會不會心癢難耐呢?一天不練心中有數,齊師兄已經有兩年多的功夫沒有上過手術台了啊。

    周錫兵的動作非常快,等到晚上過來接王汀下班的時候,他已經查到了齊師兄來南城這半個月的行蹤。齊師兄出獄後沒多久,就決定跟妻子一道,帶著孩子來南城求醫。他沒了行醫資格,又坐過牢,想要從事本行根本不可能。剛好接近年底,保潔人員比較緊俏,齊師兄就在熟人的介紹下開始從事保潔行當。

    「從行程上看,齊鳴的作息非常嚴謹。他一直忙著給各家大掃除掙錢,沒有什麼空閒的時間。這半個月中,除了有一次幫助僱主家送突然發病的老人去了社區醫院以外,他沒有去過省人醫以外的場所。昨天一整天,他都在溫馨苑兩戶人家做大掃除,上午一家,下午一家,快到天黑的時候才走。兩戶人家的主人都可以給他作證。」

    周錫兵將一句總結性的評論咽了下去,他想說的是,齊鳴就跟一位老老實實接受過改造的人一樣,甚至帶著點兒驚弓之鳥的惶恐。

    警方沒有驚動他,派出所的民警以到了年底,需要清查轄區內流動人員為由,將他請到了派出所裡頭。年底小偷多,轄區內剛出現了撬門翻窗盜竊的案子,民警正要走訪摸底,齊鳴的行蹤就是這樣被摸出來的。齊鳴做事非常細,他的每一份工作都做了記錄,包括僱主的聯繫方式都記下來了。民警核查過後,沒有發現問題。

    這是一個好消息,然而說不清為什麼,王汀心裡頭卻難以放輕鬆。她轉頭問周錫兵:「你晚上有沒有事情?我想去看看小苗苗。」

    燙傷了的小苗苗十分孤單。在家鄉時,她還有小朋友跟她一起玩。等到了南城,周圍的孩子都不願意帶她玩。還有人當著她的面罵她是醜八怪。

    王汀跟周錫兵人一進齊家矮小憋仄的門,小苗苗便眼睛一亮,高高興興地跑上來抱住了王汀,開開心心地問:「今天我們還看動畫片麼?」

    齊師兄的租房裡有一部舊電視機,但是因為沒有裝有線電視信號,能夠收看的節目非常少。加上屋子裡頭光線差,齊師兄夫妻並不太願意小苗苗看電視。

    王汀笑了起來,摸了摸她的腦袋道:「看啊,今天你們接著看。」

    王小敏開心得不得了,這一回它可不是偷偷看動畫片,它可是陪伴小朋友的心靈導師呢。沒有比它與動畫片更能慰藉小姑娘的東西了。

    小兵兵偷偷在周錫兵的口袋裡頭表達對王小敏鄙夷:「哼!只有小姑娘才看動畫片呢。」

    王小敏立刻磨牙,威脅性地喊了一聲:「王汀……」

    可憐小兵兵嚇得再也不敢吱聲了。

    王汀摸了摸王小敏的腦袋,轉頭笑著問從外面進來的師嫂:「齊師兄呢?還沒有下班嗎?」

    師嫂笑了:「你們來也不說一聲,我也好多做幾個菜。他啊,正在殺雞呢,準備給你們炒雞塊。」

    王汀笑著往門口走:「那我去看看,我就會吃,還真不會弄這些。」

    周錫兵朝這家的女主人點了點頭,然後跟著王汀一塊兒朝儲藏室後面去了。這裡正好在風口子上,味道散的快,同時人也凍得吃不消。昏黃的燈光下,手裡頭拿著手術刀的齊師兄卻絲毫不見瑟縮,正在一板一眼地將整隻雞全都拆解了開來。

    這樣的畫面,王汀並不陌生。在漫長的學醫生涯中,他們這些醫學生甚至會買了豬肉擺在宿舍裡頭練習切皮跟縫合,還會將吃完的雞骨頭重新拼出來原本的模樣。王汀一時間眼裡頭有淚水朝外面涌,她不知道是不是被風給吹出來的。

    齊師兄聽到了他們的腳步聲,只抬頭看了眼,笑著對王汀嘆氣:「不行了,手僵硬的很,要是我現在上台開刀,肯定是草菅人命。」

    王汀的聲音帶著輕微的顫抖:「沒……沒事兒,師兄,你還有兩年才拿證呢。這麼長時間,肯定能練出來。只要多切豬肉,多解剖幾次雞鴨,手感就全都回來了。你看你眼神多好啊,一點兒都不花。」

    儲藏室後面沒有額外安裝燈泡,只遠遠立著的路燈,漫不經心地朝底下灑出了曖昧不清的光。齊師兄露出的牙齒就在這昏黃的燈光底下白的發亮:「沒錯兒,總能將手感給練回來的。」

    晚飯桌上的菜品雖然不多,味道卻很不錯,齊師兄做的青椒炒雞塊也鮮嫩可口。王汀卻始終食不知味。她的心中像是泛起了無數的小泡泡,每一個小氣泡都像是一幅畫面,然而等不到她看清楚,氣泡就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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