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頁
2023-09-24 11:52:19 作者: 丸子炒飯
他在東宮之位時,孝皇帝常常勸他忍讓皇后一些,聖上曾經疑惑阿耶的性子是不是隨了他的生母溫後,溫和仁厚,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他才能明白父親的退讓並不是因為懦弱,而是出於對妻子無盡的愛意。
阿耶將對她的承諾化作了一道道詔書,變成了一張張政令,他們同起同臥,印信都放在一處,交疊了玉璽與鳳印的政令詔書被留存在尚宮局的書庫之中,若是王朝興盛,還可留存千年之久。
知好色則慕少艾,有妻子則慕妻子,那份少年時代最初的熾熱純真變成了涓涓長流的夫妻之情,叫孝皇帝儘可能地包容了妻子對於權柄的渴慕,只是他的愛更多地表現為對妻子的縱容,反而顯得大聖皇后更強勢了一些。
他說,叡兒,這神州大地固然有許多姝麗秀色,然而要時時刻刻放在心上的,只那一個就夠了。
……
馬車駛入宮城,蘇笙一路默默,聖上知道她今日心情起伏,又顛簸了一路,添了許多疲倦,自己也不去擾她,只是在蘇笙快要下車的時候才叫住了她。
「阿笙,之前你說要做朕身邊的女官。」聖上見蘇笙變了神色,笑著安撫她道:「這幾日你還是住著千秋殿,等到事情了了,就換一身女官的衣服到太極殿來,咱們兩個朝夕相對,權當是陪陪朕。」
蘇笙不知道皇帝所說的事情是什麼,她既然已經將自己許了聖上,那他說什麼也就是什麼了,只輕輕地道了一聲好,才扶著車外內侍的手踩著杌凳下車。
隔著一扇雕花車窗,聖上望著蘇笙遠去,面上的笑意漸漸淡了,若有所思道,「元韶,去瞧瞧三郎在什麼地方,叫太子進來見朕。」
內侍監無意間瞥到聖人下顎處的一抹女郎口脂的緋色,雖為太子感到擔憂,但還是先一步恭賀皇帝,「奴婢恭喜聖人,如願以償。」
聖上不動聲色地拭去了面上旖旎痕跡,環視內侍,他本就心情舒暢,見他們躬身道賀也啟唇一笑,「都有賞。」
太子只是瞧著皇帝進入了蘇府,那處巷子幽靜,他也沒有辦法一直盯著,便只能轉還。他剛剛在東宮顯德殿發泄了一番,砸了幾套聖上親賜的湖筆墨硯,還沒來得及去尋自己的蘇良娣遷怒,就被聖上的一道口諭給請入了太極宮。
蘇月瑩從木易那裡知道太子要過來的消息,刻意精心打扮了一番,見御前的人領了許多禁軍到東宮傳聖上的口諭,令太子晚間進宮,叫她三魂嚇丟了七魄。
太子面上鬱郁,他知道阿耶此番必然是有所防備,也只能咬牙賭上一賭,只是輕聲叮囑了良娣幾句,連晚膳也沒有用,就隨這禁軍入了太極殿。
東宮進入書房的時候,聖上已然是用過晚膳了,更換了帝王常服的天子正立在御案前習字,聖上提筆凝神,見東宮進來了也無甚表示,只是將那一張紙寫完,才像是剛意識到屏風外多了一個人一樣。
「三郎最近讀書愈發進益了,」聖上淡淡道:「見君不跪,見父不拜,你禮儀是哪個師父教著的,明日朕要下旨訓誡一番。」
太子往常哪裡敢在皇帝面前有這樣疏懶怠慢的舉動,然而他再怎麼能忍,終究也是個血氣方剛的少年,又久在尊位,要他對著一個搶了自己未婚妻的繼父下跪請安,他做不到。
「三郎讀書,不及陛下。」太子隱含諷意,「兒近來讀《史記》見《魯周公世家》一篇中有言,『息長,為娶於宋。宋女至而好,惠公奪而自妻之』,頗有感觸,一時神情恍惚,忘記行禮。」
這篇是說,魯惠公夫人無子,因此惠公與小妾有了一個名曰息,後來庶子長成,惠公為他到宋國求了一門婚事,然而宋女美若天仙,惠公父奪子妻,對兒媳寵愛無比。
內侍監在一旁站著,不免替太子捏了一把汗,他要裝不知道也得裝得像一些,非要拿這些話來刺陛下做什麼,惹了陛下惱怒,太子的位置難道就能保住嗎?
聖上似乎是料到了他會這樣,也沒有太過惱怒:「那你讀出來什麼了?」
父奪子妻,本來就是君王理虧在先,然而聖上處於君父之位,被兒子這樣當面諷刺,多少有些損傷顏面。只是還沒有徹底撕下麵皮的時候,皇帝面上裝樣子的功夫要比太子強得多。
「惠公立兒媳為夫人,孽子為太子,實在是有違人倫。」太子衣袖下的雙手攥成拳,才能勉強控制自己不去做出什麼越矩的事情,「怪不得孔聖人說春秋禮崩樂壞。」
聖上靜默片刻:「三郎讀書,也該集眾家之長,不該偏聽偏信,《左傳》中《隱公》有載,仲子生而有文在手,曰為魯夫人,故仲子歸於我。並非《史記》之中所言那樣。」
天子吩咐內侍端茶奉與太子,殿內除了茶盞輕磕紅木托盤的聲音外寂然一片。
「宋女手中有『魯夫人』字樣,說明上蒼本就是要她做惠公之妻,正如漢武之遇鉤弋夫人,何來父奪子妻之說?」
「《左傳》言甚荒唐,女子手中如何能有文字,無非是國君粉飾太平,故作天命之說罷了。」太子反唇相譏,「天子權勢之大,若想更改其中真相,自然易如反掌。」
聖上不意太子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他直視著這個少年的眼睛,裡面滿是怒火與不甘,就像是自己當年望著母親那般,「原來,三郎也知道何為天子之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