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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1:51:39 作者: 林笛兒
    這一夜,西京城裡為皇上的出耕,敲鑼打鼓,舞龍耍獅,鬧騰到凌晨,才復寂靜。寂靜的深夜裡,西京城又升起了一盞盞的孔明燈,其中有一盞,依然畫著鮮艷的紅心。

    「公子,這是剛剛送過來的放燈奏摺。」賀東輕手輕腳地走進書樓。

    在燈下為南朝起糙新的法規的賀文軒抬起頭,推開身邊的案卷,接過奏摺,一本本細細地翻閱著。

    賀東站在一邊,屏氣凝神。

    這好象也成了一個習慣,放燈的奏摺如同十萬火急的雞毛信,不管何時送來,要第一時間送到公子的手中。公子不管在忙什麼重要的事,總會暫時擱下,先看奏摺。

    各府郡響應地在節日的夜晚燃放天燈,沒多少可寫的,幾本奏摺一下就看完了。賀文軒從後向前,復看了一遍。

    「嗯,收起來吧!」他合上奏摺,痴痴地對著玻璃罩燈發了會呆,把案卷又挪到了面前。

    賀東心裡一嘆,收好奏摺,象一陣輕風般,刮出了門外。

    賀文軒沒能在新年後去成龍江鎮,江予樵放心不下他,也就暫時留在了西京城,到是徐慕風追到了西京。

    聽完一切,他緊緊地握了握賀文軒的手,說藍蔭園有我,不要擔心,你多保重,他又叮囑了江予樵幾句,當晚便匆匆回了龍江鎮。

    一切都在繼續,天氣在變暖,衣衫在變薄,從商的從商,務勞的務勞,為官的為官,日復一日,周而復始,一成不變。

    唯一變化的,就是南朝多了項不成文的規定,每逢節氣或節日,就要燃放天燈。

    少女站在山嶺之巔,任山風吹拂著她長發與素衫。

    她沒去過多少地方,這裡是在哪個縣的境內,她不太清楚。目光所達之處,便是一重又一重的山巒,腳下是深不可測的懸崖。山上十多個人所用的物資,是怎麼運上來的,她不知曉,應該不是常人所為。

    這山上住的人,除了她,誰是常人?個個都是頂尖的高手,秀雅的唇角掠過一絲苦笑。

    縱使給她插上雙翼,她估計也飛不下這座山嶺,於是,她被解除了束縛,可以用腳走路,偶爾能走出視線之外吹吹山風;可以抬臂梳發、穿衣,保留自己的一點點尊嚴。

    山裡頭的季節後知後覺,外面應快是初夏時節,山上卻還有點春涼,綠色濃郁的山谷里,幾株野桃樹方才婆娑地開放著,她抬眼看見,桃花艷麗得象一朵飄浮的粉雲,美得顫顫的。

    「咳,咳······」山風送來幾聲喘不過氣的咳嗽,接近著,一個獨臂女子跑上了山巔,「王妃,王爺喚你過去。」神情驚憂、不舍,讓一張並不美麗的臉都扭曲了。

    「不要叫我王妃。」她不厭其煩地說道。老天憐惜,那個在溶洞裡的婚禮並沒有舉行成功,喜綾還沒塞到她的手中,他因為內傷突發,口吐鮮血,昏厥了過去,外面又有士兵在搜尋,一行人包袱扎扎,匆匆來到這座山上。

    這座山是早就準備好的藏匿處,幾間木屋,幾間石屋,乾乾淨淨,裝設得非常舒適,也非常隱蔽,恰好夠十多個人居住。

    到了這裡後,他就病了。山上每天都飄蕩著濃濃的藥味,一大碗、一大碗的湯藥端進屋裡,他眼都不眨地喝下。喝完了,他會睡一刻,那時就是她的自由時光。他一睜開眼,便要看到她。

    「對王爺好點,」獨臂女子一把拉住她的手,在對視上她譏誚的眼神時,獨臂女子低下眼,「求你了······」

    她甩開獨臂女子的手,走進木屋。

    下午的太陽穿過雲霧,照在一張寬大的木床上,清晰地照射出他冷峻面容的瘦削,但那股令人窒息的尊貴與寒氣不容人忽視。

    侍候他的侍衛見她進來,點了下頭,出去了。屋裡是他與她的臥房,只是他睡在床上,她睡在角落的臥榻上。

    「夢姍,出去散步的嗎?」他微笑地詢問,伸手想拉她,她通常都當沒看到,自顧跑到另一邊的椅中坐下,離他很遠。

    手臂從半空中落下,微笑一下變苦了。

    「今天好點了嗎?」她不帶感情地問道。聽說好jian惡的皇帝讓人在死牢里用棉被包住他,對他用了極刑,外表看不出異樣,其實五臟六腑已受了重毀,稍微一使力氣,便會發作。縱使他逃過斬首,也是一個沒用之人。

    沒用之人,想到這個詞,她便想起了她的二姐夫,曾是征戰沙場的威猛將軍,拜他所賜,現在成了一個普通的人。

    她對他除了恨,還是恨。

    「嗯,感覺精神不錯。夢姍,你扶我下床,我也想下去走走。」他含笑要求。

    她微怔,沉吟了一會,走上前,掀開他的棉被,他架著她纖細的肩膀,怕她承受不信,儘量不把全身的重量壓在她身上。艱難地挪了幾步,他虛弱得滲出一身汗,他沒有停下,咬著唇,繼續往門外走去。

    「還是外面的空氣新鮮,我睡太久了。」他感慨。落日正在西斜,晚霞酡紅如喝醉的美人,嫵媚妖嬈,為兩人灑上一層金輝。

    她沒有接話,視線急促地巡睃,霞光太艷,她找不到那幾株桃花了。

    兩人如螞蟻踩步,一點點地向前,從背後看,象一對相依相偎的情侶。

    砍柴、擔水、練武的侍衛們瞧見二人,忙把視線移開,找個理由,很快消失在二人的面前。

    「夢姍,我們成親有幾個月了?」他低頭問她,想改作攬她的腰,怕她拒絕,只得維持現在的姿勢。

    「我們沒有成親,冷王爺。」小臉一怔,罩上一層寒霜。「我是無奈寄居的客人,你是高貴無比的王爺,我們沒有交涉。」

    他看著眼神溫柔如水。

    「夢姍,你錯了,我們在共同穿上喜服時,就是夫妻了。多好,我們將在這山上做一輩子的神仙眷侶。等我徹底康復,我讓侍衛們各自返鄉,你看到沒,這山後面有幾塊濕潤肥襖的梯田,我做一個與世無爭的農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你讀書、畫畫,為我做衣、煮膳,是我賢惠聰穎的娘子。好嗎?」

    她扭過頭,畫面是美,但她不想點綴。

    見她久不答話,他挫敗地嘆了口氣。

    「往事介意不得,那時我不是現在的我,有身不由己的地方。夢姍,讓我用以後的歲月來彌補,我真的愛你······」他說得戚戚,許多更濃情的話堵塞喉間,一時間不知怎麼表達。

    「冷王爺,」來山上後,她第一次直視他,「如果沒有發生那些事,我即使不愛你,但我至少會願意與你呆在這山上。」她是一個守信的人,哪怕是因為賭氣接受了他的感情,她都會從一而終的。

    「你是說是我把你推開的嗎?」他皺起眉頭,問。

    「不是嗎?」她反問。

    他搖頭,「不是。」真的不是,他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她看,還是那句話,他那時並不必完全屬於自己。

    「夢姍,現在再說那些也不能改變什麼,我不可能再放開你的。」虛弱的身子突然生出無窮的力氣,他抬臂,終把她緊緊抱住。

    溫軟在懷,她清香的體息近在鼻間,他幸福得眼眶發紅。

    再沒有任何人可以把她從身邊搶走了。

    她沒有換氣,她害怕再被硬逼吞進那種軟骨散,她要保留自己的清白與尊嚴。

    暮色從山底漫上,一點點地漫過山頭,天地間,暗了下來。

    兩人象兩座石像,靜靜地立著,各懷心思。

    「又放天燈了。」侍衛們從各處走了出來,不知誰嚷了一句。

    「什麼叫又放天燈?」他抬起頭,看到遠處的天空下,飄蕩著一盞一盞的明燈,象是流動的星辰,與天上的繁星交映成輝。

    「屬下在山下的鎮子裡聽人說,皇上為了給百姓祈福,每逢節氣、節日,都會放天燈。今天是清明?」

    一個侍衛接口道,「反正現在經常放,搞不清這是第幾回了。」

    「真美啊!」她仰起頭,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一盞盞的天燈,豆大的淚珠從粉腮上撲撲地滑下。

    那個夜時,她在賀大哥的懷裡,也看過這樣的天燈。

    只幾個月,為何恍若隔世一般?

    一時間,相思象瘋狂的怒潮,翻滾著向她撲來,她支撐不住,任眼淚一瀉而下。

    手臂感到一點濕漉,他抬起了她的臉,「怎麼了,夢姍?」他心疼地低頭,吻著她的眼淚。

    淚水太急,怎麼吻也吻不盡。

    「我······小的時候,與祖母在道觀里,常做天燈放了玩。」她抽泣道。

    「你會做天燈?」

    「嗯!」

    「明天下山買些做天燈的器材。」他吩咐侍衛道,「夢姍,我們也做天燈放了玩。」

    他寵她,只要她不離開他,為她作什麼,他都心甘情願。

    器材第二天便買上山,竹簚、綿白紙,燈燭······一大堆,她歡喜地象個孩子,對著他笑了。

    她確是個做孔明燈的好手,一會兒功夫,就做了一盞。她的燈是扁圓形的,象燈籠,綿白紙上繪著一顆顆紅心,點上燭火後,心象是會跳躍般的。

    到了晚上,她一共做好了十頂燈。一起在星夜下放上了天空,她站在山巔上,雙手合十,喃喃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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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六章,亂紅飛過鞦韆去(二)

    這是一個很奢侈的夢,他痴盼有一天會實現,但沒敢往深處寄託過。

    如果有愛,她會從天空中升起的明燈中,聽到他心底里痛切的呼喚;如果有愛,她會升起一盞盞明燈,告知她還活著,現在哪裡。

    從沒有說起過,明燈上的紅心是一種不言而喻的默契,猶如銘心刻骨的誓言。

    老天憐見,這遙不可際的夢,竟然成真。

    「這······奏摺是何時送到的?」賀文軒握著奏摺的手哆嗦著,眼睛眨了幾眨,把摺子中幾行絮語看了又看,滿臉的肌肉一會兒顫慄,一會兒抖動。

    賀東有點納悶,「按照規例,昨晚到京的,御書房整理好,便轉過來了。」

    「達州近日百姓響應皇上號召,民間在天氣晴好的夜晚,燃起天燈祈福,天燈有圓,有扁,有方有角,還有子民突發其想,在燈中描繪出心樣,煞是好看。」

    幾行字,賀文軒早已倒背如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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