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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1:51:39 作者: 林笛兒
「嬌白、嫣紅兩位大姐,今兒要幾支?」小販打開提盒,笑吟吟地問道。
「有多少買多少。」穿紅色綢衫的丫環嗓音脆生生的。
小販喜笑顏開,忙不迭地把盒中紮好的花束往盤中放去。「園裡來女客了?」藍蔭園裡,從夫人到小丫環,都極愛芭藍花,但平時至多買三十束,沒見過要這麼多的。
穿粉色綢衫的小丫頭眉毛一挑,「什么女客,咱家三小姐回來了。」
「三小姐呀!」小販兩眼瞪得溜圓,這園中,她對所有的女眷都極其熟稔,唯獨沒見過三小姐。聽說三小姐生下來後,身子骨不太好,一直寄住在寺廟之中。
藍府的大小姐溫婉、文靜;二小姐俐落、干煉;三小姐一生下來就是個鬼靈精兒,聰明得令龍江鎮上的夫人們見了她就繞道,生怕被三小姐問著。太過聰明的人,就有一折,這不,病病歪歪的。
「三小姐該及笄了吧,身體好點沒?」小販小心翼翼地問道,「那明兒辰時的拋繡球招親,她也會上花台嗎?」
嬌白從袖中捏出一錠碎銀,丟在提盒裡,「夠嗎?」
小販呵呵地笑,「足夠了,足夠了。」大戶人家的事,問太多討人厭,她識時地閉上嘴,不過心中暗喜,她至少比別人多了一點消息,可以出去顯擺一會了。
嬌白、嫣紅端著裝滿花的走進後院,剛掩上門,就看到夫人風風火火地往帳房裡跑去,兩人忙閃到一邊,生怕夫人撞翻了花束。
這些花,是明天要為大小姐打扮用的。
「老爺,老爺……」藍夫人走得太急,進門時差點被門檻絆著,她慌地拎起裙擺,「你聽說沒有,鎮上來了許多貴公子呢!」
藍員外從帳簿上慢悠悠地抬起頭,「夫人,這事急得你連形像都不顧了嗎?」
藍夫人面色一僵,咽咽口水,拉展了下衣裙,規規矩矩地在書案前的椅子中坐下,膽怯地看看自已的夫君。
明明都成親三十年了,不知怎的,她至今都覺得夫君是個陌生人,她怕他、敬他,可是一時一刻卻又離不開他。
她的夫君也不是什麼貴公子,就是一個從外地來的制瓷的小工匠,而她卻是龍江鎮上的千金小姐。
可是她覺著能嫁給他,真的是高攀了。
當年,她在家中一群夥計之中,初次見到他,就如同失了魂一般。她尋死覓活地要嫁給他,不顧閨譽地纏上他。她父母無奈,只得同意這門親事。
而他這邊,她可是花了許多心思才讓他點頭娶她。
娶了她,他就不願呆在岳父家。幸好,她的陪嫁就是一座瓷窯,正好給了他大展技藝的機會。
三十年,他終於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工匠成了龍江鎮上頂尖的大戶。
有次,她大著膽子問他的夫君,當年為什麼願意娶她。藍員外白了她一眼,淡淡地說了一句:你很簡單。
這話,她琢磨了許多年。
簡單也是一個優點嗎?
答案至今未見分曉。
不過,藍夫人到是知道她的夫君是在意她的,這就夠了。她一心想為夫君生個兒子,偏偏不爭氣,連著生下三個女兒,後來連懷都懷不上了。可夫君一點沒說什麼,三個女兒,疼得象心肝寶貝似的,也沒納個妾室、在外尋個花問個柳什麼的。
一個女人能有這樣的待遇,這不叫幸福又叫什麼?
「老爺,這是真的。」藍夫人平緩了下呼吸,「街上都傳開了,說這次瓷器集會,不僅要來許多官員,京城裡的王孫公子也都要來呢,這不,那個什麼冷王爺、天下第一才子、寫戲的那個江班主,他們可都是人中龍,已經到了。」
藍員外的目光又回到了帳簿之中。
「老爺,你在聽嗎?」藍夫人有些急了。
「我沒聾。」
對藍夫人來說,有這句話就足夠了。
「老爺,我想明兒丹楓上花台拋繡球時,讓雙荷和夢姍也上台陪站著,讓那些個貴公子瞧瞧咱藍家的三朵花有多美。」
藍員外蹙了下眉頭,抬起眼,「你也長得不算差,明兒也一同上去好了。」
「老爺,你就別寒磣我了。想當年我的確也算是一美人兒,只是再美的人兒,身邊有三個及笄的女兒,美那個字就和她無緣了。」
「那麼說,你現在就是在女兒身上圓自己的夢?」
藍夫人輕輕吸了一口氣,「老爺,我從來沒有後悔嫁給你。只是……我們的女兒不見得有我當年的好運氣。她們都是嬌滴滴的花呀,你要為女兒多多著想啊!」
藍員外無奈地合上帳簿,「這拋繡球的主意,是你想出來的,我沒攔你,你還想怎樣做?」
「老爺,」藍夫人眨眨眼,「靠媒妁之言結下的姻緣,十個有六七個不和美,你知道媒婆那張嘴象抹了油似的,不可靠,還是自已親眼見到的才是真的。」藍夫人以過來人的經驗說道,「所以我才想到了拋繡球這個法子,讓別人知道我們藍家女兒的好,也讓我們藍家女兒看清別人。不過,老爺,夢姍那兒,你能幫我說說嗎?」
第八章,多情誰似南山月(二)
藍夫人在藍家不僅怕藍員外,還怕兩個人,她的婆婆和小女兒藍夢姍。
丹楓乖巧、雙荷直率,獨獨那個三女兒性情和她那高貴優雅的婆婆如出一轍,不言不笑,就讓她心中發慌。
還好,她婆婆與夢姍常年住在道觀之中,她才能自如地、自由地呼吸。
「夢姍怎麼了?我的小夢姍是最出眾的姑娘家了,聰慧又秀雅,誰人能匹配?」藍員外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
連著生下丹楓和雙荷,他也很遺憾沒生到兒子,但是生下夢姍後,他一點遺憾都沒有了。
夢姍是連上天嫡仙都會妒忌的女孩子,出奇的聰慧,出眾的容顏。她如同一顆灼灼發光的寶石,他拼命地用手罩著,才不讓璀璨的光芒被別人發覺。
「丹楓和雙荷,你想怎樣就怎樣,可是夢姍不行,她才十六,還小,暫時不談婚嫁。」
「還小呀,我……十六時不就嫁給你了。」藍夫人嘀咕道,「我千方百計才逮著這個機會設下了花台,又好不容易讓夢姍下山來。錯過這店就沒了那個村了。」
「沒了就沒了,夢姍就是不行。」十指伸出來有長短,藍員外就是偏心得這麼理直氣壯。
「那……我們藍家不是三位及笄小姐,上台兩位,人家要問起怎麼辦?」
「你是拋繡球招親,還是開招商會?不是要三位麼,哦,那你讓周晶上去好了。她不也是你侄女嗎?」
藍夫人白了夫君一眼,鼓起嘴角,無奈地一扭身往外走去。
在門外差點和一個人撞上。
「雙荷,你能不能有個姑娘家的樣子,你看你都穿的是什麼?」藍夫人瞪著一身中性裝束的二女兒,氣不打一處來。
藍雙荷剛從窯中驗查火候出來,臉熏得通紅,衣衫上還沾了些灰塵。她納悶地閉了下眼,「怎麼了,娘親,我又不是第一天這樣穿。」
「反正我就是看你不順眼,告訴你,你明天給我打扮得象個千金大小姐的樣,穿羅裙,戴珠釵,和你大姐一同上花台。」
「我不要象山裡的猴子一樣,站在上面給人指指點點。」藍雙荷一口回絕。
「你敢不聽娘親的話?」藍夫人示威的舉起了手。
藍雙荷讓過,嘟起嘴,「這也要看是什麼話呢!大姐是朵紅花,站在花台上,那叫賞心悅目,我是棵雜糙,不倫不類的,會讓別人笑噴飯的。」讓她穿裙子,不如讓她去死好了。
「就是要你這雜糙去襯托紅花。」藍夫人不依不饒的嚷著。
藍雙荷舉起雙手投降,「娘親,你先去看看大姐,這事我們一會再說,我和爹爹要有緊事談。」她推著藍夫人下台階。
「什麼要緊事,姑娘家……」
藍雙荷偷偷吐了下舌頭,知道她要訓什麼,「娘親,我也不想像男人一樣做事,可是,誰讓你沒生出兒子呢?」
說完,她扭頭就往帳房衝去。
藍夫人氣得在外跺腳,「死丫頭……這……還是我的錯不成?」
藍員外失笑搖頭,「雙荷,就知氣你娘親。」
「我才不要象大姐一樣聽她擺布呢!」藍雙荷不能忍受地白白眼。
「為你們姐妹仨操心婚事就她唯一的慰藉,你就順從她,應景似的上去轉一圈,反正你也經常和外人打交道,不會在意這些的。」
藍員外雖然覺得夫人很好笑,但三十年的夫妻,他還是很維護她在女兒們面前的威嚴的。
「我呀,沒有大姐的美麗,沒有三妹的聰慧,她們一個是娘親的最愛,一個是爹爹的偏心,不犧牲我犧牲誰呢?」藍雙荷故作自嘲地聳聳肩。
「這孩子!」藍員外站起身,寵溺地拍拍女兒的肩,「可是你是藍蔭園中的頂樑柱,真正當男兒器重的,這誰比得上呢?」
藍雙荷咧嘴一笑,「爹爹,那你就不要讓你那個遠房倒子過來繼承祖業了,把我當兒子不就得了,也不要催大姐出嫁,我可以養活她們的。」
藍員外但笑不語,雙荷再能幹、強悍,畢竟是個姑娘家,終是要嫁人生子的!藍家瓷藝,傳男不傳女,這是祖規,不能違背。
「瓷器集會上展覽的瓷器準備好了嗎?」
「嗯,那批瓷器早就烤好了,是三妹設計的花色,件件都是極品,我想一展出,必然驚艷。」
藍員外點點頭,謹慎地往外看了看,確定無人,壓低了嗓音問道:「另一批貨也出窯了嗎?」
藍雙荷掩上門,「我來就是和你說事的,這次共三十二件『美人醉』高腳杯,整個流程都是我親自監督的,沒有外人看到,現已件件包裝好了。東朝的商人今晚在二十里外的一個小碼頭上等候,我要把它們送出去。」
「好,現在瓷器集會還沒召開,朝廷的官員大部分沒到,不會有人注意出城的車馬的。但你還是小心為重。」藍員外叮囑道。
「爹爹,瓷商私下交易違反朝廷商規,我們為什麼要冒這麼大的風險呢?象我們這種瓷器,只怕一出手,客商們搶得打起來的。何必舍安求險呢?」
藍員外的神情一下凝重起來,「雙荷,這種技藝,是藍家的祖傳之中的一項法寶,輕易不准製作,具體為什麼,以後告訴你。我是怕這技藝常年不作,會失傳,現在才偶爾製作一回,賣給鄰國客商,不在南朝出售。相信爹,這樣做一定要爹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