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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11:43:16 作者: 北途川
    他知道,自己將一輩子懷著那一刻的對數學和對母親的愧疚度過餘生。

    小升初的考試,他的數學依舊是不好,他在領取通知書的時候,問數學老師,我可以拿回我的數學卷子嗎?

    老師推著眼睛告訴他:「卷子都堆在一起,不好找,你有不會的,我可以跟你講。」

    「我可以自己去找。」他很堅持地說。

    老師領他去了一間辦公室,卷子批改完之後都堆在一個很大的箱子裡,期末的卷子一般都不會再發放給學生,很快會被當做廢品處理掉。

    他蹲在那裡,是夏天,空調沒開,熱得滿頭大汗,先找到了自己班級的卷子,然後在一沓卷子裡慢慢翻著,他看見許多名字,有些取的很常見,每個班級都會有的「婷婷」「夢雅」「佳佳」之類的,有些很特別,組在一起甚至可能會讀起來拗口,每一個名字都是父母給孩子的第一份可以伴隨一生的禮物。

    他在想自己為什麼會叫陸胤川,記得母親說過,是父親取的。他對父親的印象很模糊,是個普通的民警,死於一場肺炎並發的感染,那一年他十歲,昭南才剛剛會走路。苦難被稀釋在時間的洪流里會顯得淡薄許多,或許是母親太堅強,他並沒有機會感受到太多的悲傷。

    他的名字或許沒有什麼特別的含義,沒有人告訴過他,也可能是父親沒來及說。

    他後來查了字典,《爾雅》中說:胤,繼也。這裡用作動詞。

    本意是後代子嗣的意思,川是河流的意思,豎著的三道,左右是岸,中間的是流水。

    他自己解釋為,河流永繼,生命無止息。

    一個人的出生被稱為生命的延續,學習被稱為知識的延續,代代相傳永無止息的東西,我們都希望是美好的。

    他把那張卷子找到了,重新做了一遍,依舊錯很多,他想起母親告訴過他,任何事情都是不斷累積的過程,不可能一蹴而就。沒有無緣無故的低分。

    他想,要努力學好數學。

    那個夏天,他和昭南分別被接進不同的家庭,他和昭南分別的時候,他沉默了一會兒,交代他:「聽舅舅舅媽的話,不要給別人添麻煩。」很久之後他經常為那句話後悔,那句無意識像是大人教訓小孩的口吻,不自覺給昭南上了一把枷鎖。

    他讓「寄人籬下」這句話,更清晰明白地放在了昭南的意識里。

    他去了姑姑家裡,姑姑問他是打算走讀還是寄宿的時候,他看著姑姑的眼神,低頭說:「寄宿。」

    新環境並不好融入進去,他不會說江城方言,就好像缺少了某種天然相連的基因,和別人的聯繫就少了一層。

    加上本來就話少,以至於並沒有能交到朋友,慢慢的,也就沒有想交朋友的欲望了,他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用在學習上。

    後來,他的數學成績已經很好了,卻沒有人再去看他的數學卷子。更沒有人會滿懷希冀對他說:「要好好加油!」

    他有時候會覺得,一個好的數學成績,好像沒有了意義,但很長一段時間裡,除了學習他無事可做。

    那個城市有潮濕多雨的夏季,冬天很短暫,冷空氣對它的威脅很小,所以厚重的棉衣是多餘的,一切對他來說很陌生,五年半的時候,他都在不適應和內心隱隱的排斥抗拒中度過,只是他那細微的情緒變化,並沒有誰能像母親那樣敏感地注意到,於是也就無人開解。

    他很少回憶那時候,乏善可陳,仿佛六月里悶熱的天氣一樣帶著幾分蔫喪和惆悵。

    而把時間回放到那時候,他的眼睛注意範圍之外,程慈就在他不遠處,或許用現在這種目光注視著他,或許私底下念他的名字,

    他忽然覺得,命運是件很奇妙的事。

    程慈好半天沒有等到他的回應,心裡隱隱有些失望,勾著他脖子的手慢慢鬆了開來。

    或許「我愛你」三個字太沉重,所以說出口總會顯得淺薄。

    「你都不說愛我,我感覺有一點點的尷尬。」程慈從床上爬下來,四處找鞋子。

    陸胤川回過神來,看著她不怎麼滿意的埋怨表情,勾著唇角笑了笑,他從口袋裡摸出煙盒來,握了一會兒又放了回去,剝了一根棒棒糖,含在嘴裡的時候,把她鞋子從床底下勾出來,把她按在床邊,給她穿上了鞋。

    程慈有些不習慣別人侍候她,蜷了下腿,腳腕還是被他握住了。

    他站起身來的時候,程慈正準備去疊被子,腰驀地一緊,身子砸到了他的胸口,陸胤川把棒棒糖從口中抽出來,在她回頭的瞬間,吻住了她。

    深吻,卻不長,程慈只來得及吮到他舌尖一點草莓味,他已經放開了她,黑沉沉的眼珠望進她眼裡,「我剛剛在想,我在江城那幾年,你喜歡我什麼。」

    程慈歪著頭思考了片刻,「聰明,學習好,禮貌,個子高,很帥,聲音很好聽……」她笑了笑,「我能找一百個理由,因為我喜歡你。但是你知道嗎,我想過這個問題,很認真哦,我能找出來的所有理由,都是後來思考的,但喜歡你是在這所有理由出現之前,就有了。」

    如果要承認這世界上有沒有緣由的討厭,我們也得承認,這世界上有沒有緣由的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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