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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9:02:19 作者: 小紅杏
難怪稿子投出去的幾個月,她每每抽出時間重做實驗,總不能得到程意意論文裡的數據,一直以來,她總以為是自己的方式和手法出了錯,可現在看來,這些數據從來一開始就是捏造的。
這只是一個精心編制,等著她往裡跳的陷阱。
可笑的是,她毫不猶豫地跳了進去。
如今就要摔得粉身碎骨。
此刻,她已經顧不得去想程意意到底是怎麼發現了這一切,腦海中只漸漸浮出一個念頭來。
她的人生完了…
「我給你兩天時間整理,只要能公開原始數據,這件事就還有迴旋的餘地,所里那邊我去斡旋…」
電話另一端又傳來聲音,她從前的導師強壓著怒氣叮囑。
那聲音宛如一道催命符,張清已然聽不清他在說什麼,只覺得渾身被鬱氣和煩躁充斥得要爆炸開,忽地便滿心消極起來,她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勇氣,不等導師說完,一言不發徑直掛斷了電話。
從前的張清,是不敢這樣做的。
就是那年,導師在她的第一篇核心論文第一作者署上自己名字的時候,她也沒敢。
似乎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她想著,熬吧,熬吧,熬到她也出頭的那一天。
等到資歷足夠了,她也開始在別人的論文上署上自己的名字。
不勞而獲的感覺有多美妙,她開始漸漸理解了自己的導師。
科研行業需要承受的壓力本就不一般,她身上的壓力更甚,作為年輕便成了名的女性科研人,她需要不斷得到成績、發表論文來鞏固晉升自己的名譽、地位。重壓之下,能力難繼,她只能重複當初別人對自己做過的動作。
輕而易舉得到一切的滋味,就如同吸食毒。品一般教人上癮,再難戒掉。
可惜上天從不曾偏愛她,大環境如此,整個行業那麼多人,偏偏被發現的就只有她!就只有她受到了這樣不公平的對待!
她想著想著,森森然笑起來,才笑了幾聲,眼裡卻又盈滿了淚花。
……
張清消失了。
導師打來電話當天,她便消失在了眾人的視野里,手機也一直處於關機和無人接聽的狀態。
研究所查實數據,開會討論過後,給張清發了郵件,給予她三周的時間充分考慮和申辯,可張清沒有回來。
她只回了一封簡短的郵件。
最前頭是寥寥的一句話----
「別再找我,怎麼處理,你們看著辦,我是不會再回頭了。」
再往下的內容,一件件一條條,列出了當初導師竊取她核心論文的證據,還有她曾署名的,原本屬於手下學生的論文。
國內頂尖的期刊撤回張清的論文,行業內一時掀起了軒然大波。各路媒體們還在紛紛觀望猜測的時候,研究所直屬的中科院發布公告,因多篇論文涉及剽竊、數據造假,撤銷一名博士學位,撤回其傑青資助。
張清同其導師的情況被研究所最高領導進行全所通報,視頻時隔幾天便被流傳到網絡上。
各大媒體隨即進行轉載,這件事情終於引發了世人的關注。
媒體是最擅長刨根挖底的,轉眼間,張清的人生履歷連同大小污點都被抖出來曝光得乾乾淨淨,甚至連她當初nüè貓的事情都有媒體巨細無遺地報導了。
從竊取抄襲論文到學術作假,從學界新星到人格病態,張清當初在界內名氣巔峰的時候,也不曾受到過比現在更高的關注。
從此無論她走到哪裡,都要一輩子背負造假的惡名。沒有一家研究所會再聘用她,她大抵也一輩子不能再從事科研這個行業。
老鼠過街,人人喊打,不過如此。
也由著張清的開端,國內掀起了新一輪的學術打假風cháo,力度之強前所未見,短時間內倒是見了些效果,大環境肅清了許多。
肖慶和程意意投出的論文終於度過了漫長的審稿期,在這時候正式被世界權威科學雜誌刊登。
學術界的新聞本來小眾,可程意意的人氣在網絡上居高不下,國外的雜誌一出,幾乎立刻被國內的報紙接連轉載了,一時間,連普通的吃瓜群眾們都懂得了S是多麼厲害的刊物。全球的科學家們,無一不夢寐以求能在其中一本雜誌上發表論文,畢竟那代表的,是世界科學研究成果的最高水準。
程意意的畢業答辯也借著這股東風,一鼓作氣順利通過。
這一次,研究所特意放寬名額,肖慶和程意意、連同那位博導,三人的名字一同出現在百人計劃的舉薦名單上。
G市的研究所算得上國內生物研究領域人才最密集的地方,其實上了研究所的推薦名單,就算是半隻腳踏進了百人計劃里。
研究所推薦公布名單的那天起,程意意便開始著手在研究所最後的收尾工作。
金秋十月,百人的名單經過漫長的幾輪專家評審,終於出爐。
肖慶和程意意的名字赫然在列。
入選者需要在名單公布之日起六個月內到崗工作,呆了兩年的G市,程意意也終於將要回到帝都去。
其實她手上的工作已經全部交接完成,平日裡能多做的,不過是偶爾幫老師的團隊打打雜。
老師的年紀越來越大,已經無暇分出精力去做其他瑣事,只全心全意將有限的時間放在做研究上。
她和肖慶將是老師的最後一批學生。
而現在,她和肖慶同時畢業了。
用了兩年的辦公桌已經被收拾好,擰乾毛巾擦了幾遍,乾淨得像她來時一般。程意意最後給窗台上的小盆栽澆過水,同一間辦公室的姚瀾和鄭寬道了別。
顧西澤的車已經在研究所的大樓下等她。
最後剩下的,便只有導師了。
平日裡被老師吹鬍子瞪眼睛罵得狗血淋頭,這會兒卻怎麼都只記得導師的好,程意意覺得眼睛和鼻子都酸極了。
回國的兩年裡,她無數次慶幸自己遇到了這樣好的導師,一手扶持,讓她成長到今天。
尤其是在經歷了張清的事情之後,程意意的感恩之情更甚。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教授究竟教會了她們多少東西,她抬手欲要敲門,嗓子裡的聲音卻莫名有些發不出來。
再回頭看肖慶,他也比她好不到哪裡去。
肖慶呆在馮教授身邊的時間更長,對老師的感情只會比她更深,此刻分別在即,一個大男人,眼睛都紅了。
此刻去了帝都,不知道一年還有幾次和老師見面的機會。
第67章 67
程意意和肖慶還在門外猶豫著, 那辦公室的門吱呀一聲自己從里開了, 馮教授顯然沒料到門外有人,一抬眸, 被兩個學生嚇了一跳。
「怎麼不敲門, 杵在這?」
程意意乖巧地背起手, 溫和地笑起來,「正打算敲呢,老師就出來了。」
「恩, 」馮教授點點頭, 「今天實驗室里沒什麼需要幫忙的,你們去做自己的事就好了。」
「老師,」程意意遲疑著,輕輕喚了他一聲, 「我們是來道別的,今天就要回帝都了…」
她前幾天才同教授說過,教授大概是忘了。
這個年屆七十的老人,眼神依舊明亮智慧, 精神矍鑠,身形卻依舊無可避開歲月侵蝕後的老態, 背脊有些微駝。他的唇抿了片刻, 似是回想,最後才微微點點頭,嘆了一口氣,「是我忘了…」
他額間和眼角的紋路都比程意意來時更深了些。
帶了兩三年的學生就這樣一同畢業了, 離開他的羽翼,走向未來。
「畢業快樂,我為你們高興。」他的唇角微微翹了幾分,看得出是想極力擠出一個親和的笑容,可長期嚴肅的面部表情讓他此時此刻擠出的笑容有些艱難。
程意意平日裡能說許多好聽討巧的話,隨便找出兩句都能打破現在沉重的氣氛,安撫大家的心情,可話到嘴邊,這會兒卻全沉默了下來。
這個兩鬢斑白的老頭在說完了慶祝畢業之後,終究不忘最後諄諄叮囑。
「離開研究所也要記住潛心做研究。老師沒有那麼功利,不要求你們有多少名譽地位,記住了嗎?」
「記住了。」肖慶和程意意抬頭齊聲回答了他。
「雖然這是一個大部分人失去底線的時代,可我必須要求你們做那少部分,守住道德和學術的底線,縱然做不到有的事情有所為,可至少得做到有的事情有所不為,須得守住讀書人的尊嚴!」
「是。」兩人沉重地點頭。
「還有,金錢不是衡量是否成功的標準,只要你們活得正派、有信念、有追求,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老師就會為你們驕傲。」
「好。」
兩個學生的神情凝重,眼神認真。老人的眼睛歷盡千帆,自然能辨出是真是假,瞧著她們應該都聽進去了,心中終於有了幾分欣慰。
好在這最後一次,他帶出兩個好學生。
他點了一點頭,微微揮揮手,「好了,去吧。」
他的目光里滿含著對他們未來的希冀。
臨行前,程意意最後回首,欠身彎腰,深深鞠躬行了一禮。
「老師再見。」
馮教授沒有應聲,依舊微微沖她揮了揮手作答。
程意意把最後的許多話咽進了腹中,隨著肖慶一道走出了研究所的大樓。
出門來,程意意才發現,才發現肖慶竟然哭了,眼眶裡的水跡在秋日的陽光里晶瑩地閃了幾下。
難怪師兄剛剛走得那麼快。
程意意心中輕輕嘆了一口氣,想到師兄這樣的糙漢,竟也有因為分別流眼淚的一天,又禁不住覺得好笑。
她裝作沒看見的樣子,直到肖慶把眼眶中的水跡擦得乾乾淨淨,才偏過頭不動聲色安慰道,「師兄你家就在G市,假期回家時還有時間常來探望,我回了帝都,下一次再見導師,還不知是什麼時候。」
也是。
話說到這兒,肖慶好歹把程意意的安撫聽進去了幾句,平復了下心情,目光觸及大樓停車位里熟悉的車型,回頭詢問,「意意,你現在就跟顧西澤回帝都?」
「恩,」程意意點頭,「提前回帝都,在入職之前,還有些事情要做。」
比如《天生我才》的國際PK賽。
參加這個比賽,程意意最初的目的其實已經達到了,她如今甚至隱隱為自己的名氣負累,但任何事情都應該有始有終,這同樣是當初導師告誡過她們的箴言。
世界上永遠不缺乏天才,程意意一定不是其中最聰明的那個,她沒辦法預料國際賽的結局,然而無論成敗無否,最終都需要她親自執筆,為比賽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