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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9:02:19 作者: 小紅杏
    煙糙的勁兒大,辛辣又嗆鼻,顧西澤好些年沒嘗過這味道。

    路上偶爾有疾馳而過的汽車,撐著雨傘行色匆匆走過的行人。

    這一刻,沒人注意超市外這個疲憊吸菸的男人是誰,即便顧西澤,也僅只是這世間最普通被困惑著的凡人。

    飛機晚點,在機場漫長的等待里,他的思緒蔓延了許久。

    也許他清楚程意意顧慮著些什麼。

    也許他內心真正想要的,不是一個孩子,而是安定。

    兜兜轉轉那麼多年,最後缺少的東西。

    一根煙燃盡,他終於長長嘆出這一口氣,靜默了良久,最終把打火機連同煙盒一同扔進了垃圾桶,依舊頂著雨幕上了車。

    ……

    顧西澤回到程意意宿舍的時候,研究所已經有人陸續下班回來,程意意工作起來一向勤勉,下班時間比眾人都會晚些。

    她倒是給過顧西澤宿舍鑰匙,可顧西澤來得匆忙,並沒有帶上,此刻只能等程意意回來。

    宿舍樓老舊,下雨天更是是連同走廊里的光線都昏暗cháo濕起來。

    顧西澤沒有把聲控燈拍亮,只雙手插兜靠在牆側安靜等待。

    「你是…」樓梯間有女人詢問的聲音傳來,「你是程意意的男朋友?」

    顧西澤抬頭望去。

    這人他記得,上一次他來的時候,她還同程意意說了幾句陰陽怪氣的話,程意意不大喜歡她,當即便笑著反擊了回去。

    他從牆側起身站直,微一頷首,平淡道,「有事?」

    「倒也沒什麼事,」張清從樓梯轉入走廊,拿出鑰匙,對著昏暗的光線找了半晌,開了自己房間的門才補充道,「就是想提醒你一下----」

    「這公寓是公共場所,她三天兩頭換個男人帶進來,這恐怕不好,這可都是女生住的地兒…」

    「請問你是?」

    沒等她說完,顧西澤便出聲打斷了她。

    他第一次正眼打量了眼前的女人。

    中規中矩的黑色正裝,頭髮悉數規矩挽到腦後,眉毛稀疏,五官平淡,本是再普通不過的打扮,然而她鼻孔微張,下巴微揚,眼神中含著的,好似是對世間一切的輕蔑與不屑。

    顧西澤的平靜回應與打量讓張清忍不住皺起了眉,勉強回了一句,「我姓張。」

    「張小姐,」顧西澤鄭重念出她的名字,繼而冷聲道,「高等學府出身,我想你應該不至於是法盲,故意捏造散布虛構事實,貶損他人人格,破壞他人名譽,是可以入刑的。」

    「但凡有半點證據,請你拿出來,否自,請你停止對我女朋友不負責任的誹謗。」

    顧西澤的聲音不含半點怒氣,然而一字一句冷冷道來,帶著懾人的威壓,氣勢全開,寒氣逼人。

    張清握緊文件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我是沒什麼證據,信不信由你,」她頓了頓,又冷聲笑道,「可你現在站那個地方,幾天前還有別人站了一下午,這可不是我憑空捏造杜撰的。」

    語畢,她不再多言,轉身進門去,走廊內只傳出砰的一聲鐵門空響。

    顧西澤的眉頭深深皺起來。

    他早前便提過讓程意意搬出去住,程意意不喜歡,他便也沒再提。現在看來,他當時就不該那樣輕而同意了。和這樣心思不純的人住同一樓層,什麼體驗可想而知。

    他的眉頭未來得及舒展,終於在樓梯間等來了熟悉的腳步聲。

    轉身回頭,程意意正踩上最後一級階梯,朝他望來,看清他的一瞬間,眼睛眨了眨,眼神瞬間便亮起來。

    「西澤,你來了?」

    顧西澤的身形微頓了頓,瞧程意意高興朝自己走來,終究是應了她一聲。

    第62章 62

    顧西澤的這一聲應答聽起來有些低, 程意意隱約聽出不對來。

    可走廊的光線太過昏暗, 他的身形高大站在走廊深處的陰影中,她始終看不清楚他面上的神情。

    「怎麼突然來了?也不和我說一聲。」

    程意意問著, 往裡走, 從包里拿出鑰匙, 拍手開了燈。

    早上她和顧西澤通電話的時候,也沒聽出他有要來的意思。

    「想你了。」

    顧西澤輕輕應了她,聲音有些微不可查的恍惚。

    他掩飾的很好, 換做任何人, 也許都發現不了,可程意意何等敏銳,她立刻從這簡單的兩個字中感受出不對來。

    「西澤…」

    程意意遲疑著出身,頓住腳步, 拎著鑰匙站在原地,借燈光朝顧西澤望去,這一瞧,才低低一聲驚呼出來。

    「怎麼淋成這樣了…」

    顧西澤的發梢都被打濕垂在額前, 西服的顏色比往常暗,程意意知道, 那是因為浸了水。深色的西服襯得他的皮膚比平日更白皙了幾分, 五官深邃,眼神幽黑,含著她看不大懂的情緒。

    「傘不夠大。」

    他應著她,走近了兩步, 到燈下,跟在她身後。

    顧西澤答得隨著,可此刻程意意來不及多想,彎腰三兩下找出鑰匙打開宿舍門,叮囑道,「你先洗個熱水澡把衣服換了。」

    顧西澤常來,程意意的宿舍衣櫃便留下了幾件他換洗的衣服,這會兒總算派上了用場。

    「好。」

    程意意從衣櫃找出他的長褲和襯衫,又加了件毛衣,塞進他手裡道,「洗快些,我給你沖杯薑茶,你洗完出來時候喝。」

    正是換季,又淋了雨,程意意怕他感冒了。

    「好。」

    他應她的聲音低得那樣柔軟,這一刻,程意意恍惚生出一種,自己脫口而出的無論是什麼,他都會答應的錯覺來。

    浴室里不久便傳來稀里嘩啦的水聲。

    程意意從柜子里拿出薑糖膏,用勺子挖出滿滿兩勺,褐紅色的膏體緩緩落到玻璃杯底部,便只等著飲水機的水燒開。

    宿舍不可以開火,想要喝薑茶,也只能做這樣簡單的。

    飲水機燒水的低鳴中,程意意緩緩在床邊落座,又想起了方才走廊昏暗的燈光里,顧西澤恍惚的神情來。

    不對,一定發生了什麼…

    不是休息日,即使顧西澤來G市,也不可能丟著一堆工作,在這個時間便到了。

    到底什麼事?明明早晨上班之前,她還同他通了電話…

    程意意皺著眉頭回想,剛覺得大腦中抓住些什麼,桌子上的手機便震動起來。

    是英宛的電話。

    才有些眉目的猜測仿佛便立刻得到了驗證。

    程意意接通電話,英宛的聲音即使隔著話筒,愧疚也幾乎滿得就要溢出來。

    「對不起,意意,是我沒管住嘴…學長他可能知道你懷孕的事兒了…」

    「這事兒我想了一整天,還是覺得心神不寧的,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

    果然。

    程意意無奈地揉了揉昏沉的太陽穴,「沒關係,也是我那天忘了跟你說清楚,我沒有懷孕,那天早上噁心只是因為低血糖。」

    說話間,浴室的水聲已經停了,飲水機的熱水鍵上亮起綠燈,程意意匆匆道了別掛掉電話,起身拿玻璃杯接水。

    滾燙的開水瞬間把深褐的薑糖膏沖成好看的顏色,打碎的乾薑在玻璃杯里緩緩舒展開來,拿勺子微微攪勻,顧西澤已經從浴室出來了。

    顧西澤的發梢滴著水,剛洗過澡,他白皙的面容帶著微暈,硬朗的輪廓被柔化了些許。

    幾個小時的飛行跋涉,又淋得一身雨,他看上去精神有些不濟,卻強自忍著,身形依舊剛直挺拔。

    「西澤,來喝你的薑茶。」

    程意意招呼他在椅子上坐下,起身去拿吹風機。

    程意意的頭髮長,顧西澤幫她吹乾的時候多,她幫他的時間卻很少。

    他的黑髮濃密,此刻剛洗過,帶著濕意,穿梭在指尖,十分柔軟。

    程意意曾聽人說過,頭髮濃密柔軟的人做事情有條理,有智慧,有理想,有抱負,也最容易心軟。

    可不是心軟嗎?

    英宛那樣說完,他大抵已經以為自己瞞了這麼久,多半是不想要腹中的這個孩子了。

    可他仍然隱忍地到了站在,不忍質問她,沒有沖她發脾氣。

    程意意是一個精緻的利己主義者。

    這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可能不清楚,可顧西澤不會不知道。

    誠然,倘若讓從前的程意意在事業和孩子之間抉擇,她必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前者。

    倪茜就不喜歡孩子,即使是她懷胎十月,辛苦生下來的程意意。

    她生程意意的時候,身材走樣,小腹上也多了兩道褪不掉的妊娠紋,在後來的很多年裡,每次發脾氣都要對程意意提起,那對她來說幾乎是天大的犧牲了。

    那時候,她覺得自己大抵還是遺傳了倪茜天性里的冷血自私。

    生孩子對她來說需要付出的太多太多,時間、精力、身材、容貌…在程意意二十歲之前,根本無法想像未來會有孩子出現在自己的生活之中。她對自己的人生規划具體明確,計劃中唯獨沒有一個孩子。

    可現在,一切又似乎跟從前不大一樣了,她甚至不清楚自己是在什麼時候轉變了那些曾經堅定不移的想法。

    倘若那天在醫院真的是孕吐而不是低血糖,她會留下這個孩子。

    即使那意味著將要暫時終止她的學業與事業,愧對師兄,愧對導師。

    那天的驗孕結果出來之前,她的大腦里昏昏然想了許多,可就是從未有過不要這個孩子的想法。

    因為未來那個孩子不僅僅屬於她一個人,也是顧西澤的。它會長著像顧西澤一樣好看的眉眼,有著他對萬事的擔當與智慧。

    頭髮差不多吹乾了,程意意關了吹風機打算收起來,手背不防擦過顧西澤的額頭,瞬間被那溫度燙得彈開了手。

    「西澤,你怎麼發燒了?」程意意驚道。

    「燒了嗎?」顧西澤低聲跟著程意意重複了一遍。

    他的動作比平日遲了半拍,抬手觸上自己的額頭確認。

    「是有些燙。」

    顧西澤是最不常生病的人,這樣的人一旦病起來,總要費一番周折才能痊癒。

    她的手腳有些慌亂,趕緊放下吹風機,蹲身從柜子拿體溫表,「西澤,我們去醫院。」

    平日裡什麼東西放在什麼地方,程意意總能立刻便找到,可這會兒打開柜子,她卻才忽地想起來,體溫表被她之前順手放在另一邊的抽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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