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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9:02:19 作者: 小紅杏
    她從不會忘了,父親最初入獄的那幾個月,倪茜唯恐帶上她這個拖油瓶遭人嫌棄,半夜帶著行李,悄悄搬進那個銀行高層購置的房子裡。那一夜,程意意根本睡不著,也不敢睡,趴在門fèng里看著倪茜把屬於她的東西搬得乾乾淨淨。

    家中頂樑柱倒了,她一個私生女,出生便是原罪,親媽都不管她,程家能給她一口飯吃已經稱得上是仁至義盡。

    學校的那些同學只知道程意意父親入獄,哪裡知道那時候的程意意幾乎已經到了僅能溫飽,學費都成問題的地步。

    「不管怎麼樣,我現在是為了你好,不管你說什麼,你今天必須跟我走。」倪茜精緻的美甲緊緊陷入她的手包,極力壓下火氣。

    程意意不再多說一句,刷卡進房間,眼看房門就要關上,倪茜突然伸出手來,拽住她的大衣,把她往外拉。

    程意意本就精疲力竭,又穿著高跟鞋,半點沒有防備,被倪茜往後一帶,就這樣直直往後仰倒。

    倪茜顯然沒想到程意意這麼不經拽,被她的動作嚇得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眼睜睜看著程意意的後腦勺朝走廊牆角的歐式金屬壁燈撞去。

    那歐式壁燈的稜角極其尖銳,劇痛襲來,程意意眼前一花,只感覺後腦濕漉漉的,她愣愣伸手碰了一下,移到面前,已經滿手都是鮮血。

    那血沿著她的頸窩,流進了她的脊背,染紅了辱白色的高領毛衣。

    這世界上果然只有更糟糕的事情啊。

    程意意這次真的是身心俱疲了,眼前都是重影,她眨眨眼睛,晃了晃模糊的視線,總覺得在走廊盡頭看到了一個不可能出現在這裡的男人。

    顧西澤,他為什麼會在這?

    「你在做什麼?」那聲音冷冽包含威壓,仿佛帝都臘月的風雪。

    倪茜嚇得一顫,這才回神,她捏緊了自己的手包,搖著頭戰戰兢兢往後退了幾步,猛地撞在了走過來的顧西澤身上。

    她甚至連頭也不敢抬,便慌慌忙忙地轉過身逃離了走廊。

    走廊的燈光昏暗,也是在倪茜逃開之後,顧西澤才看清楚程意意的腦後在滲血。她的眼睛半闔半閉,意識已經不大清楚了。

    「意意!」他的聲音險些打顫。

    程意意的毛衣上是大片的血跡。他的心在這一刻被狠狠捏緊了,生疼。

    他從來不曾想過有生之年,還會這樣在公共場合這樣失態。

    倘若不是他車停在樓下,久久不見程意意開燈,倘若不是他忍不住想要上來看一看,那程意意今天要在這裡躺多久、流多少血才會被人發現?

    半跪在地板,顧西澤用最快的速度,抽出領帶折成方帕,緩緩將程意意扶起來,坐在他的臂彎里,小心翼翼扒開她的頭髮,尋找到出血點,將折成的方帕按壓上去止血,一邊在程意意耳邊一聲接著一聲喚她的名字,一邊打急救電話。

    「不要睡…意意,別睡……」他覺得自己的聲音從來沒有一刻像現在那麼溫柔,可他卻也只能無力地重複這一句。

    生平第一次,他恨起自己在樓下那一分鐘的猶豫,倘若他能早一分鐘出現在這裡,也許一切都不會發生。

    程意意本來不想睡的,她聽得到,可急速的失血讓她有些缺氧,她的眼皮實在太沉,沒有力氣強行撐開,也沒有力氣應答。大腦的皮層卻是活躍的,只是全裝了一些光怪陸離的念頭。

    倪茜不敢再來找她了吧,經過這麼一場,她們的母女情分真是什麼也不剩了,那更好。

    顧西澤呢?他為什麼沒有走?又是什麼時候站在了走廊的盡頭?他會不會覺得她很可笑?

    陶樂新發給她的數獨題還沒看,這次不知道又要多長時間能解出來。

    住院要花多少錢?她還等著買房呢。

    ……

    她的呼吸就在他的耳邊,弱得幾乎快要聽不到,眼睛闔著,唇色蒼白,皮膚更是透明得不見血色,隨時要羽化一般。

    程意意走的第一年,他在心裡想過,如果她回來,他便原諒她。

    可程意意沒有回來,沒有一封郵件,也沒有一個電話。他憋著一口氣在心裡想,他也決不去找她。

    程意意走的第三年,他終於忍不住去了她留學的公寓的樓下,雖然沒有敲門,可那時他發了誓,倘若她回來,他就娶她做他的太太,把這世界上最好的東西給她。

    可程意意最終沒有回來。

    五年了,漫長的等待里,在他覺得他的愛幾乎都要變成恨的時候,程意意回來了。

    可她就是這樣讓人一點恨不起來,也狠不起來的人,他似乎永遠沒有辦法做到瀟灑地對程意意這個麻煩精不管不顧。

    血液浸透了方帕,顧西澤竟覺得自己按住出血點的手在顫抖。

    「別睡…求你了…醒過來…」

    第11章 11

    程意意做夢了。

    她又夢見了十五歲的那一天。

    明媚又和煦的晨光透過走廊,打在顧西澤完美無缺的側臉,西式校服更襯得他高大而挺拔,他微啟唇角,還沒來得及與她說話,便被程意意踮起腳來勾住脖頸,吻住了。

    那大概是她一生中做過最大膽的事情。她明明緊張害怕得要命,心跳如擂鼓,卻還要強撐著不肯在臉上露出端倪。她害怕顧西澤毫不留情面地將她推開,也緊張,緊張他會討厭她。

    程意意從來明白自己優勢在哪裡,她的美麗對於男生來說無往不利,可這個人換作顧西澤的時候,她卻開始不自信起來。

    她甚至不敢閉上眼睛,她想要看清顧西澤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然後,在那臉上露出嫌惡之前放開他。

    他同樣沒有閉眼,他的眼睛離她很近,近到她能數清他的睫毛。那眸子帶著一點驚詫,幽深中醞釀著一團她看不懂的情緒。

    「程意意。」他推開了她,眉毛輕輕皺起來,抬手擦拭唇角,「為什麼吻我?」

    程意意滿心的忐忑在這一刻跌落谷底,失望地垂下頭。

    「喜歡你。」

    這聲音細如蚊吶。

    「沒聽清楚,再說一遍。」

    「喜歡你!」程意意覺得窘迫又丟人,破罐子破摔喊了出來,埋著頭轉身就要跑開,卻被顧西澤拉住手腕。

    「再說一遍給我聽。」

    聽見這一句,她回頭,卻才發現他的面上都是笑意,眉眼散開,唇邊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他顯少笑得這樣真實而放鬆。

    程意意這才反應過來,他故意嚇她,又羞憤又生氣,她紅唇微啟正要說話,顧西澤卻攬著她的腰一把將她抱起來,坐在走廊教室的窗沿上,這樣一來,她便不用踮腳也能與他平視。

    「閉眼。」

    程意意閉上眼睛的最後一瞬間,面前是一張放大的臉,他俯身吻了下來。

    少年的臉一半在溫暖和煦的晨光里,一半在明滅的陰影中,輪廓稜角分明,眼睛迷人深邃,盛滿了溫柔與認真。

    不管起初是什麼樣的目的,可是在那一刻,程意意覺得,無論是誰應該都無法拒絕吧。儘管她那時候還不懂得愛是什麼,可她清晰地聽到,有什麼東西在心中萌芽了,痒痒的,麻麻的,卻讓人感覺舒服極了,身心都要飛揚起來。

    「意意?意意!」

    看著程意意的眼睛微微掀開一條fèng,肖慶趕緊伸開五指在她面前晃了晃,「看得清我的手嗎?」

    程意意沉浸在過去那場冗長夢境的餘韻中還未回神,眼珠緩緩動了兩下,有些呆滯。

    「不會磕傻了吧……」肖慶低聲自言自語,一顆心都提起來,給她捻了捻被角,「還知道我是誰嗎?」

    耳邊總是有人嘰嘰歪歪,聒噪得讓人受不了,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程意意掀開眼皮,想要抬手把這位煩人的師兄推遠一點,奈何四肢無力,抬手也艱難,只得改成翻個白眼。

    「記得,你是二傻子。」聲音很輕,她也沒力氣說得更大聲些。

    肖慶終於放下心,這才露出了許些笑意,「記得就好,」他伸手撫了撫她額角的碎發,眼底都有了些濕潤,「我們意意這麼聰明的腦袋摔壞了多可惜。」

    程意意眼睛環視了室內一圈,光線極好,單人間,病房的條件極好,應該還在帝都。

    她埋下心口許多的問題,最終只問了一句,「師兄,我睡了多久?」

    肖慶低頭看表,「十六個小時了,我昨天估摸著你同學聚會結束了,想著來酒店找你,誰知道剛好碰到你被帶上救護車。」

    「昨晚九點多進的手術室,現在中午一點半,還好你醒了,再不醒我就要再去叫一遍醫生了。」

    後腦傷口處大概fèng了針,麻醉大概已經過了,一陣一陣隱隱地疼。

    「我想坐起來。」程意意抓著床沿就要起身。

    「別呀,意意,」肖慶連忙按住她,「醫生說你得躺著休息,你都不知道昨天你流了多少血,顧……」說到這一句,他頓了頓,小心翼翼去看程意意的臉色。

    「顧什麼?」

    在程意意的目光注視下,肖慶只能移開視線,接著往下道,「顧西澤都給你抽了600cc…」

    顧西澤和她一樣是AB型血。

    程意意瞭然,被子下的手不自覺攥緊了床單。

    她的面頰上是病態的蒼白,唇色淡極了,沉默半晌才輕輕吐出兩個字,「他呢?」

    「招待所那條走廊是監控死角,沒有證據可以把推你的人定罪,他就是為這個去警局了…」

    程意意無力地閉上眼睛,覺得大腦實在是昏沉沉疼的要人命,黑壓壓的睫毛垂下一片陰影,思慮良久,終於緩緩開口,「師兄,幫我給警察打個電話…就說昨晚是我自己摔的。」

    「意意!自己摔怎麼可能摔成那個樣子,」肖慶的神情不可置信,「還是說----你想包庇誰?」

    「師兄,我頭暈,想休息一會兒。」程意意不想答他,語罷,便闔上了眼睛。

    肖慶眼睜睜看著她閉上眼,終究不敢再追問,滿腔的問題也只得咽回了肚子裡。

    他與程意意相識七年,認識的時候,她已經和顧西澤在一起了,兩人的事情,他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可程意意的家庭,他一無所知,程意意自己也始終諱莫如深。

    意意傷成這樣,家就在帝都,家裡卻始終沒人來看一眼,她又是這樣一副想要把事情壓下來的態度,肖慶隱隱覺得,這事或許和她的家人有關。

    僵持了半晌,程意意絲毫沒有要改變主意的樣子,肖慶只得妥協,認命往警局開始打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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