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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57:59 作者: 凝欣
舞會正當熱鬧時候,燕於飛此時心亂如麻,哪裡還呆得下去,幸而王素希因為楊帆不在,也不甚有興致,當下兩個人就向熟人打了招呼回校。這一整晚她都沒有睡好,只是在床上翻來覆去,窗外月色清亮,映得她枕邊一疊書信上的字清清楚楚,他寫的信開頭總是:於飛,我這裡一切很好,勿念……叫她忍不住的就又想哭。第二天早上起來,眼睛是紅的,整個人腳下都虛浮著,王素希問清楚原委,勸慰她道: 「手術做過了應該沒有大問題,你不要那麼擔心,總司令這裡好歹也算見過面了,不用自己嚇唬自己。」然而她終究沒有辦法放心,重新尋了報紙來看,越看越是心驚,新聞上只是報喜不報憂,仔細琢磨過去,卻發現部隊其實節節敗退,例來與鄰國的紛爭沒有這樣失敗過。幸而過了一個星期燕於飛又收到上官衡的信,字跡墨色不一,顯然是分了好幾次寫的,好歹他是脫離了危險在戰地醫院休養,這才叫她放下心來。
轉眼裡學校考試都結束,燕於飛往火車站去買回停藍的票,正走在半路上,就聽見遠遠的汽車喇叭聲音,片刻便疾馳過十數輛裝滿荷槍實彈的士兵的卡車,車子速度極快,路邊的紙屑灰塵被一下子帶起來揚在空中,路人都忙不迭躲閃開去。還不過幾分鐘,就又馳來一樣的數輛卡車往另外的方向去,如是幾次,那行人都紛紛議論起來,燕於飛不知道為何,心裡緊了一緊。她照舊往火車站去,還隔著一條馬路,就看到火車站門口圍了大批的士兵,都在哄趕旅客,她駐足望去,只見那些士兵團團圍住了火車站,用鐵鏈鎖起了出入口,又貼了許多張告示出來。她剛要想往前看看告示上寫了什麼,不防被人拉住了使勁一拖,她定睛一看是學校里同學,便問:「這是怎麼回事?」那同學拉著她急急往外面走,道:「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剛才突然來了許多兵,只說是從今天起發往各地的車都停了,什麼時候恢復都沒說就往外趕人,且聽說連汽車站都是一樣被封起來了,一定出了什麼大事,咱們趕快回學校的好。」
燕於飛聽她這麼說,心裡也是發慌,兩人招了車回學校,一路上卻見市面上已經與方才不同,行人俱在步履匆匆趕路,那路邊的鋪子都半掩起門來,數家機關門口也圍了大批的士兵,兩人皆是相顧駭然。然而便是回了學校也沒有新的消息,燕於飛心裡七上八下的,半天才想起該往家裡打個電話,提起電話聽筒,卻是連一點聲音也聽不見,她只以為宿舍里電話壞了,出去一問才知道,竟然滿校的電話沒有一個可以用的,想起路上方才看到的那些全副武裝的士兵,她心裡越發的惶急起來。留在學校的學生漸漸聚集起來,正在談論這樣奇怪的事情,又聽見校門口十分的喧譁,站在窗口的同學一望驚叫起來:「學校門口被士兵看住了!」大家紛紛擠到窗口,只見五輛卡車堵住了校門口,車上下來許多士兵驅趕著學生往學校里去,遠遠的校長和幾名教師都匆匆在奔過來。
眾人不知道又出了什麼事情,都往學校門口去,那一起官兵只是把守住門口說奉命不讓學生出去,大家與之爭辯也沒有用,只好怏怏的回來,校長及主任喚了燕於飛去,懇請她問一下究竟出了什麼事,她自然明白這是因為她認得上官衡的緣故,雖然她心裡亦是忐忑,也不好推辭,只能先答應下來。
到了晚上十點左右,電台里才有廣播出來,滿城的人才知道原來一天之內已經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東南軍區的總司令上官端被手下軟禁起來,造反的手下如今自行重組了軍區,又強行接掌了平南的政府,在電台里發了聲明,那聲明反反覆覆的只是說因上官端獨擅專權糙菅人命貪污國庫鎮壓學生運動之屬,且屢勸不聽毫不以百姓福衹為慮,是以群情激憤將其軟禁以求民主公正云云,又言明泛水以北齊梁山以東三省二十一市均已落入掌控,要求與共和政府對話以求解決。
燕於飛驟然聽到這消息,直如驚天霹靂一樣愣在那裡,半晌都不能動彈,等漸漸回過神來,才發現身邊的人已經散了大半,僅餘下幾個女生,臉上也半是關切半是驚惶,支吾的道:「於飛,你臉色很不好,不要緊吧?」她尚且不能思考,只是點點頭道:「我沒事。」那幾個女生互相望了幾眼道:「這樣晚了,我們回去休息,你也早睡。」說完倒象逃一樣走出她的宿舍。素來因為她的宿舍里添置了油汀,是女生們冬天極其喜歡來的地方,此刻仍舊是寒冬,看她們這樣逃也似的走掉,燕於飛倒一時一愣,片刻才反應過來,此刻上官端已是階下囚,她身為上官衡的女友,自然是關係緊密,現下時局緊張,誰也不知道明天要發生什麼,自然是離得她越遠越好以免惹禍上身。她只苦笑一下,倒不傷心,兵變這樣大的事情已經把她的全副心神都占住了,這些年她從來未曾遇到過這樣重大的事情,且想到上官衡在前線的處境,想到自己如今的境況,一顆心只是別別的直跳。晚上她雖然躺在床上,卻是輾轉反側完全不能合眼,自窗口望出去,校門口那集聚在一起的卡車在陰影里如同怪獸一般,慘澹的月色映在門口往復巡邏的士兵的槍械上,只是泛著冰冷的光,叫她心裡泛起不祥的預感。
第二天一早,學校的景況也沒有絲毫的改善,那把守校門口的官兵絲毫不予通融,仍舊不准許任何人出入。校長和主任們也不再來找燕於飛,同學們看到她,除了偶爾點一點頭招呼一聲,多的倒是繞道走過,人情之冷暖叫她一夜嘗透。燕於飛也是無法與父母聯絡,停藍雖然地處泛水以南未遭兵變,此刻卻料必父母也已經聽聞消息,可是電話不通音訊不達,她只是擔心父母憂心過度,她一邊擔憂父母,一邊坐立不安的想著上官衡,柔腸百轉思來想去的也沒有任何辦法,只能夠守著電台等最新的消息。
直到三天後學校的門禁方解,燕於飛也找不到人一起出去,只能自己往城裡面打探消息,平南城裡還是戒備森嚴,往三省二十一市外的交通依舊中斷。她本來有意想見一下王素希,然而經過她家門口時也只見布了守衛崗哨,料是不能得見只好作罷。平南城市面上風聲鶴唳,許多鋪子都不肯開張,偶爾一兩家鋪子也只開了半扇鋪面,掌柜坐在裡面一雙眼睛都警惕的瞧著外面,這種慘澹的景象燕於飛從來沒有看見過,心裏面越發的擔憂。
到了中午她又累又餓,好容易尋到一家飯店吃飯,鄰近的幾桌正是竊竊私語的談兵變的事情,燕於飛側耳聽了片刻,只聽得他們說什麼東南軍區的軍政府定然要槍斃上官端,外國和共和政府的干預也是沒有用的之類,她心裏面又急又亂,那飯菜在嘴裡也是食不吃味。
因為城裡面戒嚴,城門到五點就要關閉,燕於飛實在沒有辦法,只好早早的回了學校。報紙上新聞只說政府正在斡旋,冀望和平解決,又說廖夫人及廖先生本在國外度假,如今也趕赴回國力爭轉圜,那報紙上還說與鄰國的鬥爭極為激烈,兩軍膠著僵持不下,死傷眾多,沙頭堡陣地已失,如今戰線離長陽只有百多公里的路程。她看了這些新聞只是更加坐臥不安的焦灼。兵變兩個星期下來,政府斡旋幾如無效,那消息也漸漸流傳出來,平南城內巨家大族都被軍政府監視居住,原先的掌權派紛紛被逮捕,時而也有人在報紙上發了聲明對上官端反戈一擊,市面並不見平靜,越發讓人心焦。燕於飛正在宿舍蹙眉看那報紙上的新聞,宿舍門被人一把推開,她抬起頭來,卻看見校長同自己的老師陪著一個軍官站在門口,老師雖滿臉憂色,還是道:「這位就是燕小姐。」那軍官把她上下打量一遍道:「燕小姐,總司令有令,麻煩你跟我走一次。」燕於飛愣一下才明白過來,他所說的總司令乃是主導了兵變,原先在上官端手下的一個副司令,她道:「請問找我去有什麼事?」那軍官側身一讓道:「燕小姐去了就知道,車子已經在樓下,請快上車。」她知道現在必然無可推脫,望了老師和校長一眼便跟著那軍官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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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一路疾馳出去,燕於飛不知道他們究竟要帶自己往哪裡去,只是在車裡忐忑不安,道路兩邊景物蕭瑟,更叫她看了覺得前景堪憂。車子進了平南城內,卻不往司令部開,三拐兩拐的停在一座獨立的院子外面。她下了車進去,只見院子裡面也是崗哨森密,將當中一棟樓的幾個出口都被看守得水泄不通。那軍官領了她進去到三樓,她推開房門,裡面已經有一個人,見她進來點了點頭道:「燕小姐,請坐。」她四面打量一下,房間極是狹小,放著一座鐵架子床一張桌子一把椅子,她往那椅子上坐下道:「請問你們找我來做什麼?」那人態度還算客氣,道:「燕小姐,我是總司令下面第一辦公室的張明倫,總司令請你到這裡來,並沒有別的什麼事情,只是想麻煩你寫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