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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51:43 作者: 檸檬羽嫣
    聲控燈滅了,暗黑的樓道中響起低低的嗚咽聲。

    淚水朦朧中,輕漾想起十五年前,她第一次見到許南城時的模樣。就像是一場美好的噩夢,總讓她想要一遍遍的重溫。

    那個時候,她八歲,他十三。

    春風吹綠了大地的季節,她遭遇了一場地震。她為數不多的親人都在地震中喪生,她成了孤兒。

    她就是在那之後不久被許家領養的。一隻玩具熊,是她從那個已經不復存在了的家裡唯一帶出來的東西,那隻熊的身上寄託著她對家的全部依賴。

    她不和人說話,不讓別人碰她,換句話說,她有強烈的自閉症。

    就在那種狀態下,她被帶回了許家。

    許父名叫許志強,是S市的市委副書記,許母王蘭清和她的弟弟一同繼承了家業,有一家公司。兩個人平日裡都忙得要死,就把她交給了十六歲的許南牆照顧。

    許南牆每每想起初次見到她的情景,總會覺得有幾分哭笑不得。

    她雙手抱著一隻髒兮兮的大熊,一雙眼睛警惕地將他望著。他還沒有因為突然多出來一個包袱而不高興,倒是她看著他的目光,很像是看著階級敵人。

    王蘭清告訴輕漾,她面前的這個男孩叫做許南城,以後會是她的哥哥,又告訴許南城她叫蘇輕漾,並且囑咐許南城要好好照顧小妹妹。

    彼時,許南城還不知道她有自閉症,很自然地想要和她握手表示正式認識。不過才伸了手,女孩便向後退去。腳踩上了門口的地毯,一不小心,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許南城的手就那樣僵在半空,他好歹也是學校里的校糙,還從來沒有遇到過誰和他握個手會有這麼激烈的反應。心裡不舒服是自然的,可是看著女孩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一眨望著他,堅強地不肯哭出來,他心中的火就悉數發不出來了,只是彎下了身子,想要拉她起來。

    她還是不理他,甚至又往後縮了縮。

    他想幫她拿著那隻大熊,可是手還沒用力,就聽她大聲哭了起來。

    他呆住,看著面前哇哇大哭的女孩,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碰傷了他?這小姑娘剛剛還那麼堅強,怎麼一轉眼就痛哭流涕了?

    身旁的許母微嘆了口氣,說他說道:「南城,輕漾的親人都在地震中喪生了,她得了自閉症。」

    於是,她所有古怪的行為都有了一個合理的解釋。第一次見面,許南城就見識到了這是怎樣一個堅強又脆弱的女孩,也清楚的意識到了自己面臨的是怎樣一個高難度的挑戰。

    父母不經常回家,他原本一個人也簡單,如今多了一個輕漾,吃飯前便要先詢問輕漾的意見,偏偏無論他問什麼輕漾都沉默以對,那意思就好像他要毒死她一樣。他不由的慨嘆,這世上怎麼會有戒備心這麼重的女孩?

    他費盡心思按照平常人家小孩子喜歡吃的做了一桌子飯菜,土豆絲、雞翅就放在她的手邊,他承認他做的菜賣相不太好,可是也不至於讓她那般厭惡,連一筷子都不肯動吧!

    她就那樣專注的埋頭扒著自己碗裡的飯,任憑旁邊的菜香氣洋溢,她也吝嗇於多看一眼。他終於忍不住動手替她夾了一根雞翅放到碗裡,可是她依舊可以視而不見,繞開那根雞翅,繼續吃著旁邊的干米飯。

    家世好、長相好、成績好的三好學生許南城還是第一次這麼討好別人,一顆紅心遇上了千年不化的冰塊,他挫敗的厲害。伸手把桌子上的盤子都拉到了自己的這邊,他賭氣地吃著菜,用眼角去瞄輕漾,卻見她依舊面無表情。

    這真是一個可惡的小姑娘,許南城如是想,她可以那麼自然地漠視別人對她的好,自然到好像那種漠視是理所應當的……

    黑色的奔馳中,猩紅的火光忽明忽暗。許南城狠狠地吸了一口煙,看著樓上久久不曾亮起燈光的房間,思緒飄忽。

    他明明應該離開的,他明明已經離開了的,可是在前面的路口繞了半個圈,他又回到了這裡。就好像五年前,他分明已經離開了,過了五年,他還是回了來。

    只因為她在這裡,他繞過大半個地球又回到了原點。可是她卻還像最初那般,自然地漠視他對她的好。

    將手中的煙熄滅,許南城想要發動車子,熟悉的手機鈴聲卻響了起來。許南城偏頭,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被她掉在了車座上的手機正在不停地作響。

    他伸手拿過,粉紅色的手機已經舊的厲害,許南城認得出,這是十年前他送給她的那一個,就連手機鈴聲都還是他走那年正流行的曲子《不想長大》。他還記得當年他用自己打工掙得錢把手機買給她的時候曾經說:「蘇輕漾,我把它送給你,從此以後,不要再讓我找不到你。」

    似乎什麼都沒有改變,可是什麼都變了。他看向手機屏幕中心,那顯眼的兩個字:無賴。

    輕漾有自閉症,儘管隨著時間的推移,她已經好了不少,但是還是不會和人很親近,這就意味著她的手機上不該出現這樣親昵的稱呼。

    許南城深吸了一口氣,攥成拳的手青筋凸起,最終卻緩緩地鬆了開。

    原來,他缺席的五年裡,已有別的人代替了他的位子。他很想按下通話鍵,問對方究竟是誰,可是終只是眼睜睜的看著手機的屏幕暗了下去。

    一根根的煙燒到盡頭,火光亮了又滅,車裡充斥著嗆鼻的煙味。許南城靜坐了許久,聽著第十次響起的手機鈴聲停止,拿著手機拉開車門下了去。

    邁步走進漆黑的樓門,許南城的腳步不自覺地放輕,他記得她曾經說過她最喜歡安靜的夜,夜的漆黑,可以掩去一切的悲傷,夜的安靜,可以讓你聽到心底的聲音。

    可是,為什麼他還是會覺得心痛?為什麼他聽不清心底到底是在說靠近還是離開?

    他停下了腳步,倚牆而立,昂貴的手工西服碰到髒兮兮的牆壁也毫不在意,隨手拿出一根煙,點上,猩紅的火光隱現。

    他站在了二樓的轉角,而她就在三樓的樓梯上,就好像他們的人生,總是差著幾步的距離。

    十五年前。

    許南城雖然一向彬彬有禮好風度,可是這並不意味著他有足夠的耐心任由一個小女孩漠視。他討厭自己的獨角戲,明明她將他氣的頭疼,到頭來她卻將臉埋在大熊上睜著一雙無辜的眼睛看著他,仿佛他是一個無理取鬧任性妄為的孩子。

    遇到蘇輕漾,他許南城連發脾氣的機會都沒有了。惟一一次怒極,他掉頭就走,結果從那以後,他再也不敢再重複一遍那樣的舉動。

    南城想起那一日,天氣晴好。

    和往常一樣,他接輕漾放學回家。過馬路的時候,忽然從旁邊駛過一輛汽車,他一驚,很自然地想要拉輕漾一把。

    輕漾避開他的手,向後退了兩步。車蹭著她的後背過去,許南城又驚又怒,當場變了臉色。

    他盡心盡職地給她當了三個月的專職保姆,可她寧可被車撞也不願意讓他拉她的手!想到這裡,許南城窩了整整三個月的火燒的旺盛,短短几十秒的時間就已經燎原。

    他再不去看輕漾,轉頭加快腳步走掉。

    馬路上車來車往,不時捲起地上的塵土。炎炎烈日當頭,身後沒有了那一個嬌小的身影尾隨,忽然之間,心中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湧起,揪住他的心。怒意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擔憂。

    嘆了口氣,他還是返了回去,走過那麼多條馬路,他遠遠的望見她還站在剛才的那個地方,沒有動一步。手中緊緊地抱著那隻大熊,她埋頭在大熊上,像是在哭。

    緊走幾步趕了過去,他彎下腰,拿出一百二十分的耐心,輕聲對他說道:「小輕漾,跟哥哥回家好不好?」

    輕漾抬起頭,看到面前的許南城,泛紅的眼裡閃過一份驚喜。就是這份驚喜,讓許南城本就軟的不行的心微微發酸,自那以後,再也不敢和輕漾發火。

    「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長大,長大後我就會失去他……」手機鈴聲突兀地在樓道里響起,聲控燈亮起,輕漾猛然間回過神來,被這突如其來的光亮激的眼睛一疼。下意識地伸手去摸褲兜,她想要掏出手機,可是兜里空空如也。

    她急忙站起身,翻遍了自己身上所有的兜都沒有找到。

    手機屏幕上顯示的依然是無賴兩個字,許南城按了掛斷鍵,一時間,樓道里又歸於寂靜。

    不是自己的手機在響吧,這麼晚了,原來還有人和她一樣呆在樓道里。思緒止於此,輕漾轉身上樓,熟練地拿出鑰匙開門進屋。

    樓道里響起開關門的聲音,許南城並沒有在意。他兜里的手機又響了起來,只不過,這一次是他自己的手機。他將手機掏出,是裴心瑩的電話。

    將手中的煙扔到地上,他用腳碾了一下。按下通話鍵,裴心瑩略顯遲疑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南城,要開始分長壽麵了,爺爺讓我打電話問你什麼時候能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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