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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50:57 作者: 田反
    週遊知道將心比心,夏靜生是明白他的用意的,心裡有點難堪,折了枯萎的楓葉,握成拳在掌中,說:「放心,我以前沒想那麼多,到了現在,就是想也沒有資格了,就這病,擱在哪家拖累哪家!」

    夏靜生的嘴角動了一動,他想說點什麼,但又覺得自己說什麼安慰的話都像是在炫耀。

    這樣的午後和平日沒有什麼不同,陽光依舊照進後花園,樹葉依舊半青半黃,病人依舊慢慢的行走。依舊有孩子在嬉鬧,依舊有護士在遠處喊著名字,依舊是那麼依舊的一天,可在這時,這兩個男生第一次,在十多年後,坐在一張凳子上,進行男人間的談話,尖銳的,卻也是肺腑的。

    週遊把手托在額上,遮住了表情,這是他第一次示弱,不願意對手看到自己挫敗的眼睛,要知道他是多麼的不情願啊,他低聲說:「我只想做她心裡的王子,不想讓她看見我現在的蠢樣!」

    想做她的王子,為她披荊斬棘,為她屠龍斬將,卻沒想到也會有這樣一日,這幾日他的心是煩躁的,有時他都是矛盾的,後悔著為什麼要過來,還不如離開,默默的生也好,死也好,人生就這樣了。

    夏靜生撣了撣大衣上的毛絮,站起來,背著身,似在望向那顆紅艷的老楓樹,說:「熊曉苗很高興再見到你」這是他第一次安慰對手,他平日出手快狠慣了,有點不自在,低了頭,似乎在組織語言,又說:「說實話,她認真的煲湯的樣子連我都很嫉妒,所以,她這麼珍惜的心意,請你好好收下。」言語間有說不出的真誠。

    說完,轉了身,一雙眸子認真的看向週遊,把週遊嚇了一跳,夏靜生說:「但我不能苟同你的想法,對我來說愛不是逃避,而是努力,出現了解決不了的困難就想著離開,認為自己的離開或許是對對方的解脫,認為這樣做是為對方好,其實這是在逃避給彼此幸福的責任,你決定離開的那一瞬就已經是一種傷害,自以為是的離開會給對方造成最大的傷害,所以愛不是放手,不是離開,不是逃避,愛就是要努力在一起!」

    有人說:對不起,和我在一起,對你不好。

    有人說:我就是不願意你難過,才選擇離開。

    有人說:我們都放手吧,對大家都好。

    電視劇里也都是那麼演的,主角生病了,於是選擇一個人默默的離開,然後再遺憾的死去。

    其實這都是狗屁,你怎麼知道分手對大家都好?你憑什麼篤定離開我,我就能幸福?

    打著愛的名義的離開,是天下最可笑的謊言!

    什麼是愛情(下)

    「打著愛的名義的離開,是天下最可笑的謊言!」

    週遊聽了一振,抬頭去看夏靜生,這個男人,站在秋風紛飛的落葉里,也是頂天立地的堅定,怎麼自己以前會說他是秀氣的像個姑娘呢?

    他的手摸到了自己的耳釘,那是第幾任的女友在自己耳朵上留下的?當時也只是為了好玩,為了討好對方才被那女生親手穿上的。

    他問自己為什麼沒有出手,為什麼單單是熊曉苗不行,在那麼多的歲月里,來來往往的女孩,他都要記不得名字,想不起樣貌了,卻是第一眼就認出了熊曉苗,就因為這般的特殊,他才想保留著心裡的一方淨土,他不確定自己會不會又犯了舊脾氣,沾花惹糙,他想著就這樣下去吧,生還那麼長,這個人還是在自己身邊的,卻沒想過,原來人是會離開的,原來生命並沒有想想中的漫長。

    對於愛情,他太過了解,反倒少了份執著;太習慣了戀愛,反倒少了幾分期許,畏畏縮縮,想來想去,考量得失了半天,但,大家不都是這樣的嗎?戀愛不就是如此嗎?

    週遊摸了腮「哈哈」的笑起來,長久的,似乎笑得喘不過氣來,摸了眼睛的水氣,說:「我他媽算明白了,熊曉苗是個怪人,原來還有比她還奇怪的人!兩個笨蛋!」

    或許比起來,他少得就是這份傻勁吧!

    夏靜生聳聳肩,不在意,抬腕看了看表也該回去了,轉了身,皮鞋碾過一地的碎葉,一步步一如來時的平靜,往外走。

    週遊坐在那,眯了眼,去看頭頂,青黃錯亂的樹葉,稀疏的陽光落在臉上,他曾經也是在這樣的位置,問過那個人是否幸福,他突然跳起來,手環在嘴上,大聲喊:「夏小子,當年是你先離開的,先在是我了,是我先你開的,別得意,說不定下次風水就到我這來了!」

    那年初中,是夏靜生先轉學,後來才是他週遊硬是被老爹拖去了北京,明明是夏靜生這小子先離開的,為什麼他能捷足先登,連「大雄」「小靜」「胖虎」的外號都是他得了優勢,真讓人不慡,太不慡了!

    夏靜生在老遠處,頭也不回,揮了揮手,繼續前行,他苦笑,自己也不是個聖人,到底是在意的,那句「謝謝你對我家熊曉苗的照顧」,本來只想說「熊曉苗」的,脫口而出的時候竟還是加了「我家」。

    他好笑的「嗤」了下自己,面子上說得多大方,到底還是那麼在意的,犀利的給了小胖子一劍。

    這一天依舊在太陽落山的時候在手裡流逝走了,只是這兩個男人都不知道,這是他們第一次如此推心置腹的談話,卻也是最後一次。

    事實證明,刺激週遊的方法找熊曉苗去沒用,找夏靜生這潛意識敵人去最靈,週遊告訴熊曉苗他要回美國去了,好好治病去。

    熊曉苗想去送週遊,週遊不願意了,說:「機場那氣氛,你最明白了,我也受不了,別去了,我保證回去!」

    熊曉苗前幾天吃羊肉吃得上火了,嘴角生了個泡,笑起來,按著嘴角,有絲絲的疼。

    她想說點什麼,在這樣的時刻,她想她和週遊更多的是這樣的患難之情,在她最不好的時候遇上了他,他也在他最不好的時候找到她。

    熊曉苗這樣想著,覺得週遊是個好傢夥,老天有點不公平,垂了眼睛,眼淚滴溜在眼眶裡轉,

    週遊笑,露出兩顆虎牙來,拍了熊曉苗的後背,吐了一溜的北京話:「我說小熊貓,你怎麼老在關鍵時刻掉鏈子!這哪成啊!」

    週遊自打被送去北京,京片子那叫一個溜,在美國的時候也說著,熊曉苗那時就說:「北京話,我也會!」

    週遊逗她:「那你說幾句來聽聽!」

    熊曉苗想了想,開口:「你丫真不是東西,我告你丫的……」

    週遊趕緊捂她嘴,邊笑邊說:「你都跟哪兒學的啊?這話可別老說,告訴你,「你丫」在北京話里特粗魯,女孩子不能這樣說話!」

    熊曉苗被他這串話逗得,眼淚轉回去,抬頭說:「你丫回了美國給我好好治病!」

    週遊抽了抽嘴角,好笑:「嘿,又來了!」

    兩人這麼一打鬧,離別的傷感去了大半,週遊放了背包,敞開手臂,依舊是那張痞子臉,眯了丹鳳眼,說:「Come on, give me a big hug!」

    這樣的道別禮節在美國也是常見,熊曉苗走過去,伸了雙臂,摟住週遊這幾天消瘦下來的身板。

    週遊的手放在熊曉苗的背中間,有很溫暖的熱量,身上是淡淡的病房消毒水味,整個身子散發著和煦的感覺。

    這樣的姿勢持續了一會,週遊在熊曉苗耳邊,聲音很輕的說:「小熊貓,我覺得擁抱是個很神奇的動作,抱著的時候明明是很近,可卻又看不清對方 ,其實這才是所謂最遙遠的距離吧!」

    熊曉苗聽著浪子週遊第一次用這樣很憂傷的語氣說著這話,想去看他的表情,可真的是看不到。

    週遊很用力的擁了擁她的背,擁緊了又迅速的放開,很地道的擁抱方式。

    熊曉苗再看他的時候,他已經挑起背包,敲了她額頭,背著光,露齒一笑,拉開病房門,走了出去。

    在這一刻,熊曉苗覺得週遊仿佛走出了自己生命一般,第一次,她那麼急切的祈禱著,為除了自己父母,除了夏靜生以外的人祈求著,希望週遊的病能快點好起來。

    時光里的信(上)

    有句話叫:「讓波濤來得更猛烈點吧!」

    事實是這波濤要來,還只有等著,結果要麼是被淹死,要麼是頂著風浪站起來,熊曉苗很顯然因為她的遲鈍被歸類為後者。

    週遊的事情過去後,似乎夏家夫妻的感情比以更好了一點,但又看不出來到底是哪一點,

    這日是一月一度的大掃除日子,熊曉苗也算持家有道,平時再懶,這天也會勤快起來,她跑去打掃夏靜生的書房,一會兒,又鬼鬼祟祟的跑出來。夏靜生再轉臉的時候,只看見熊曉苗咬了食指,窩在沙發里,對著薄薄的幾片紙「哧哧」笑。

    夏先生無奈,放了拖把,躡手酢跖的貓過去,一下子抽掉熊曉苗指間的紙片,邊拿走邊挑眉:「夏太太,幹什麼呢,你任務完成了?」

    熊曉苗被弄了個措手不及,抬了頭,正好看見夏靜生俯視自己的晶亮大眼,坐起身來,跪在沙發上,抬手就要撈回來,夏靜生故意吊高了紙片,讓她剛碰到邊角,又擦了指尖過去,

    熊曉苗惱怒,嚷嚷:「給我,這本來就是我的!」

    夏靜生本來還不準備干涉她隱私,聽她這麼說,倒撥了她揮舞的手,仔細的看了眼紙片,這麼一看,他白淨的臉龐反而一下子紅起來了。

    熊曉苗難得見夏靜生這樣,得寸進尺,嘟了嘴說:「看吧,本來就是我的!」

    夏靜生裝作不在意,扇了扇紙片說:「胡扯,你給我的,就是我的!」 又拉不下臉來,粗聲粗氣問:「你在哪裡找到的?」

    熊曉苗如實回來:「在你書房裡,之前我送你你又還回來的藏銀瓶子裡,一打開就看到了!」

    夏靜生點了點頭就想拿了那些紙片走人,熊曉苗卻拽了他膀子:「別走啊,我還沒看完呢!」

    夏靜生晶瑩剔透的耳廓泛起紅暈,咕嚕說:「你自己寫的,還看什麼!」嘴上是這麼抱怨,人還是繞到沙發的內側,坐下。

    熊曉苗抽了張紙說:「看看,我的字多好看啊,我怎麼就不知道我能寫出那麼好看的字呢!」

    夏靜生瞥了眼,沒好氣說:「就你這字!」

    熊曉苗知道和夏靜生這等從小受書法薰陶的好手比字一定輸,不服氣說:「那我寫的那叫感情充沛!你看看,連我自己都感動呢!」

    夏靜生氣了,抖了紙,壞笑,說:「哦?真的,那我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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