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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50:57 作者: 田反
她手握緊在掛了的電話上,覺得有點不真實,懷疑葉子是否真打了這個電話。在熊曉苗26歲的人生里,大夥都是來去匆匆的說著「再見」,她也相信著是一定會再見,但從來都沒想過真的有人會那麼早就永遠的消失在自己的生命中。她想起追著她打鬧的小胖子,想起踢開門的少年,想起坐在長椅上,看著樹葉,問她:「你現在幸福嗎?」的翩翩男子,一瞬間,覺得不可能是真實的。
熊曉苗是善良的,所以她願意相信所有的東西都是美好的,無論現在是怎樣的痛苦,上帝或是其它神明都會返還你莫大的幸福,她真的不曾想到週遊會沒有這樣的機會。
她這樣想著,覺得心裡有些東西被顛覆了,發著愣,手指不自覺的顫著。
忽然,指尖有了溫度,手指被另一雙手握住了,夏靜生溫和的順著她的發,輕聲問:「怎麼了?」 他記得明明是葉子的電話,怎麼掛了機變成這樣?
熊曉苗很慌亂,不知道說什麼,避了夏靜生溫柔的眼,支吾:「沒什麼,被葉子說的笑話冷住了。」
夏靜生收了手,轉了身,走回電腦桌前。
熊曉苗匆匆出去,嚷著:「去洗澡了!」
關門的時候,夏靜生靠在電腦椅里,轉了方向,背著門,手放在頭上,似不經意輕輕問:「誰和你在同一家醫院?」
熊曉苗正準備拉門走出去,頓了腳,心一抖,背著椅子,手一快「啪」一聲關門聲,蓋住了那若有似無的提問……
第二日一大早,熊曉苗就趕到醫院,幾個科室的找人,心下埋怨著這週遊,不要找他的時候盡在旁邊晃悠,要找他的時候人反而不見了。
熊曉苗一間間室的竄,終於在住院樓五樓的走廊上逮到人,遠遠望去長長的走廊,週遊穿著白大褂站在玻璃窗前,手插在醫袍的大兜里,正朝窗外愣神。
熊曉苗本來想上前去的,一下子頓住,她看著明亮的光線落在週遊棕黑的發上,麥色的臉,沒露出小虎牙,正正經經的板著,狹長的單鳳眼沒有焦距的看著。
熊曉苗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能這樣走上去拍著週遊厚實的肩膀喊聲「胖子」嗎?她望著這樣呆望的週遊,想著在他到底想些什麼,一下子失去上前的勇氣。
走廊上有小孩子踢踢踏踏的走路聲,不知是哪個病房的孩子,一下子溜出來,拉了週遊的醫生袍角,細聲細氣說:「醫生叔叔,這是什麼字?」
端了手裡薄薄的小書,遠遠望去有色彩絢麗的封面,約是故事童話之類。
熊曉苗見週遊皺鼻子,差點笑出來,這週遊最愛耍帥,剛才的孩子喊他叔叔不是哥哥,他該鬱悶死了。
週遊今天倒不是這麼回事,皺完鼻子卻乖乖的蹲下來,就這小孩子的高度,接過小書,看了會,說:「啊,是海的女兒,難怪,這是「牡蠣」,海里的一種生物,也會粘在石頭上,嘿,我小的時候也沒弄懂呢……」是一連串小聲的咕嚕,外加手勢。
熊曉苗站在拐角,看著寂靜的長走廊上,一個男子蹲了身子,一手環住小孩子,一手按著書,眼裡有認真的神采,臉上表情卻是生動至極,清晨的光斑浮動在孩子細軟的發和他棕黑的發上,這一刻不由讓人產生一種神聖的感覺。
熊曉苗看著這樣的一幕,突然間眼眶有了澀意,硬要擠出點什麼,她實在沒有勇氣,轉身離開了這靜謐的一隅。
雨夜風暴
熊曉苗想過情況或許還沒那麼糟,或許是搞錯了,或許週遊自己有數,但她沒有想到這些「或許」那麼快就被推翻了。
下午的時候,藥劑室傳來消息,聽說新來的周醫師暈到在科室門口,聽說引了一大批護士醫生的幫忙,聽說說腦科的某美女醫生一接到消息就放下手裡的事趕過去了。
熊曉苗聽完這一系列的聽說,心慢慢沉下來,急忙往病房趕,入門的時候正好那個美女醫師也在,抬眼看了下熊曉苗,說:「不好意思,有空出來一下嗎?」
再次站在病房門口,她突然有點躑躅,手搭上冰涼的門把,剛才的對話仿佛還在耳邊。
「你以為病情是不會變的嗎?他的病和長期接觸生化藥劑有關,加上沒得到適當的休息已開始惡化,該做的治療沒做,再惡化下去……」
「我真不懂他為什麼要留在這裡,不拿自己的身體當回事……」
熊曉苗閉了閉眼,她也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留在這裡,據她所知週遊只有個爺爺在北京,父母離異,親戚多大移民了,就是留在美國,以他的人脈也會得到很好的治療,他為什麼留在這裡?
她想著初時再見,他輕描淡寫說:「我們這次的論文題是亞洲醫院藥劑制度,我當然選擇中國,正好有熟人在省人民,就混過來了!」,一下子覺得心驚,有很多不願意去想的東西擺在眼前,變成破裂的碎片,「噼啪」一下裂開,碎了一地……
熊曉苗深吸了口氣,推開門,週遊正闔眼躺在床上,臉發土灰色,嘴角泛白,唯一有神采的只是那枚酒紅的耳釘,映在白色的枕下卻是如此的觸目驚心。熊曉苗難以把這樣的週遊和上午幫孩子讀故事的精神男子聯繫在一起,腳下一動,踢著了凳子,「吱」一聲劃開。
週遊約是聽著聲音慢慢轉醒,睜開眼,看了熊曉苗一眼,扯了嘴想笑。
熊曉苗開口,還沒說出一個字來就被週遊揮了揮手打斷,他不去看她,扭了頭望向窗外,很平靜說:「小熊貓,我想念你燒的湯了。」
熊曉苗愣了一下,想起在美國閒來有空也會去華人超人買點食材來燉湯,週遊和葉子都眼饞得緊,時不時繞在鍋邊問:「好了沒有?」
突然發現已是很久不想起那樣的日子了,自從回來,自從和夏靜生一起生活都已經要忘記那樣的日子了,一下子覺得恍如隔世一般。
週遊卻沒有理會熊曉苗的恍惚,只是轉了臉過來,扯了嘴角,力圖笑著說:「熊曉苗,我饞了,燉鯽魚湯給我喝吧!」露出了白皙的牙,虛弱著卻是真誠的仿佛帶有憧憬般的說著。
熊曉苗把眼淚放回肚子裡,點了點頭。
後來,熊曉苗的湯是燉了,在家裡煲了不少時候,又加了點藥材。夏靜生都喝的是剩的,順口問了句:「誰生病了?」
熊曉苗裝湯的手抖了下,差點潑出來幾滴,說:「朋友住院了。」
她也不知道究竟該不該瞞夏靜生,只是覺得每次在夏靜生面前說起週遊都沒什麼好事,加上還要忙著照顧住院的週遊,一下子也想不了那麼多了。
送去醫院,週遊喝了湯,很快又吐了,抹了嘴角苦笑說:「對不起」,熊曉苗背了身眼睛就紅了,卻真不是為了這湯難過,。
過了幾日,冬天快來了,夏靜生打電話來說下班帶熊曉苗去海福巷吃羊肉。
週遊的身體也恢復了點,至少可以下床,能進食了。熊曉苗這幾天的煩心好不容易有了點喘息,打起精神,問:「小靜先生,你良心發現了?」
夏靜生在那頭低低的笑,說:「你這吃羊肉的主,我怎麼可能想不到呢!」無意中被帶去吃飯的地方,第一次去就想到她一定會喜歡,老想著帶她過來,正好天冷了,帶她吃點大熱的東西。
羊肉館離市區比較遠,夏靜生載了熊曉苗七繞八拐,總算到了,拉了門進去,一館子的沸騰勁,劉峰和韓薇竟也早早的到了,劉峰揮揮手示意他們過去。
天冷的時候最幸福的事莫過於約上好友,點幾杯燒酒,大口吃肉。熊曉苗喝著飲料嚼著羊肉,覺得這幾天的陰霾總算散了,她看看對面夏靜生正和劉峰在碰杯,抬了眼對她笑了笑,亮了大大的眼睛,順手幫她夾了塊羊肉。
劉峰說:「我說兄弟,你怎麼老看著你媳婦兒,讓咱男人的臉擱哪去!」
夏靜生給了劉峰胸一拳,知是玩笑。
韓薇慢條斯理的啃羊腿骨,說:「老劉,你也得學著點!」
劉峰伸手想拉韓薇,嘴上說:「你老公我還用學!」
韓薇避了身子,坐熊曉苗邊上,扔了紙巾到對面說:「把蹄子擦乾淨!」
劉峰同學訕訕的退回座位,韓薇一擠,她只好靠著夏靜生,笑得一顫一顫。
夏靜生也低了眉眼,勾起漂亮的嘴角,撐了熊曉苗坐好。
酒過了幾杯,人說話的聲音就不知不覺大起來,韓薇和熊曉苗聊著聊著,就談到週遊,韓薇問:「聽說胖子也在省人民醫院?」
熊曉苗手一頓,覺著身後的身子一僵,還是硬了頭皮點了點頭。
她試探著給夏靜生倒酒,夏靜生卻眉峰一緊,晃了酒杯似不經意的繞開了,熊曉苗託了瓶子苦了臉知道自己又要完蛋了。
接下來的氣氛有點僵,熊曉苗有心思,夏靜生也不願說話,劉峰夫婦見樣子只好說:「那散了吧!」
索性菜吃了個七七八八,於是就散了,劉峰和夏靜生喝了酒不便開車,在門口分了手,兩人各自帶了老婆打車回家。
海福巷的路比較偏,車難打,熊曉苗和夏靜生只有先走上一段。
一路上,街燈昏黃的照上柏油路面,如一面鏡子顫了人眼。騎著自行車的人過了小巷,扳著車鈴,發出「叮鈴叮鈴」的聲音,在寂靜的深巷裡迴響。
熊曉苗想去拉夏靜生的手,夏靜生卻走得很快,她暗自叫苦。
街上很是安靜,匆匆的只有腳步聲,和樹葉的搖擺。突然,「轟隆」一聲的悶雷,把熊曉苗嚇得尖叫了聲,跳了一下。
夏靜生才站住,回頭,等熊曉苗跑過來,轉到她的右手邊站住,臉還是沉著的,卻不動神色的把她和路邊的大樹隔開了距離。
快下雨了,樹木容易引雷。
熊曉苗什麼都不知道,只是開心夏靜生總算走慢一點了,伸手扯了夏靜生的衣角:「小靜先生,別生氣了!」仰了頭,好聲好氣的說著。
夏靜生繼續走,冷了一張俊臉,喉嚨里剛才的酒燒得慌。
熊曉苗嬉皮笑臉,說:「別生氣了,我就是怕你這樣才不說的!」
這麼一講,卻讓夏靜生氣不打一處,他站住,正色說:「熊曉苗,我氣的不是這些,我夏靜生自問還沒小氣到這程度,或許你沒有想過潛意識下隱瞞的動機,你自己想想!」
說完,一抬首,剛好有輛出租開了紅色的「空車」標誌,熊曉苗抓抓爆炸頭坐進去,夏靜生「彭」的關上門,坐在副駕駛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