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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王氏只冷冷的看著她,咬牙道:「想不到你也竟有求我的一天。」說罷一個耳刮子扇過去,扇得她手掌發酸,渾身亂顫,指著罵道:「你這個……你這個賤人!你害我女兒生死不知,你竟還要我發慈悲!」

    李妙之連忙上前攙住王氏,低聲道:「太太保重,如今是來解恨的,萬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對蘇媚如道:「蘇姨娘,如今已是林家上下開恩,你可要知足。」

    蘇媚如不語,迷迷怔怔,癱坐在地上。

    蘇媚如原以為林錦樓必要找她算帳,未曾料自己竟連林錦樓一面都未見過。王氏當真收拾出一個跨院與她和林長敏住,派人嚴加看守,不讓出去半步,仿佛坐了監牢。林長敏命大,當真又活過來,能坐能立,只是頭偏著長著,好像歪著看什麼東西,說話含混不清,時而明白時而糊塗,屎尿全然不由自主。可脾氣只增不減,見天打罵,身邊只留蘇媚如並兩個婆子伺候。蘇媚如逃也逃不出,躲也躲不過,伺候稍有差池便遭林長敏和婆子們喝罵,正正苦不堪言。然她本是好風月一般女子,哪裡受過這等磨折暗氣,兼之小月子未坐好,不由大病一場,一年功夫便已形銷骨立,跪在院口磕頭求王氏准她出去。王氏恨之入骨,豈能放過她。蘇媚如熬完第二年,終受不住,一日林長敏又打罵她,蘇媚如夜裡躺在床上想:「王氏恨絕我了,一日林東綾不尋回便要折磨我一日,即便熬死了林長敏,也無有我解脫的時候。況,我如今無依無靠,又能指望誰來?」想著自己往日裡爭先拔尖,位居人上那日子,仿佛一場錦繡富貴夢,她如此眷戀沉溺,卻抓握不住,不由落下淚來,暗道:「只怕這一生困在這裡再不得翻身,何必再賴活著受這份氣。」想畢起來,悄悄把藥耗子的砒霜下到林長敏茗碗裡,捧著與林長敏喝了。自己描紅打鬢穿戴整齊,將剩下砒霜放到碗裡喝了,上炕躺下,當下無人知曉。第二日,婆子送餐飯來,方才瞧見林長敏死在床上,不由大吃一驚,再往另間看,蘇媚如竟也死在炕上,嚇得魂不附體,趕緊稟報。最終林家薄棺一口,將蘇媚如糙糙葬了了事。

    第347章 請辭

    卻說林錦樓第二日清晨才歸家,這裡秦氏放心不下,申時便起來禮佛誦經,這廂聽丫鬟來報說林錦樓回來了,趕忙到暢春堂來看,也不讓通報,偷偷躲在屏風後頭往裡看,只見林錦樓也不換衣裳,滿面風塵,下巴起了一層青茬,正坐在床上直眉瞪眼的發呆,整個人似是痴了過去,手裡捏著塊布料,秦氏仔細瞧,似是雙男襪。

    秦氏在門口站了好一陣,林錦樓也一動不動,眼皮都不曾眨幾下,秦氏暗道:「壞了,這是魔怔了。」連忙進屋,小心翼翼站到林錦樓身側,輕輕推了推道:「樓哥兒,樓哥兒?」

    林錦樓似是嚇了一跳,對秦氏茫然道:「娘,你怎麼來了?」

    秦氏道:「我來瞧瞧你。」說著去摸林錦樓的臉,心疼道,「昨晚上你去哪兒了?還有你二叔……」她看看林錦樓的臉色沒敢深問,更不敢提香蘭的事,只道,「讓丫鬟們打水洗洗臉,躺著睡一覺罷。」見林錦樓不吭聲,便自顧自吩咐盥洗。

    不多時,丫鬟們端了銀盆進來,秦氏親自絞了手巾給林錦樓擦臉,林錦樓不言不語,隨她擺弄。秦氏給他擦過臉便要擦手,就瞧見林錦樓手裡那雙襪子,因問道:「怎麼攥這個在手裡?……喲,這襪子還未做完呢,你拿著它作甚。」

    林錦樓倒是回了神,說:「這是香蘭給我做的。」又笑起來,「娘,你是不知道,先前我讓她給我做件東西有多難,這得拉下臉皮又嚇唬又求的,她還唧唧歪歪,愛答不理,好容易給做個荷包,還是敷衍了事,氣得我要死。後來慢慢倒好些了,我說什麼她便給做什麼,如今你瞧著襪子,我還沒說呢,她看換了季就自己給我做上了,是不是特知道疼人呀?」

    秦氏目瞪口呆,張著嘴巴愣了半晌才道:「啊,那……是,是挺知道疼人的……」心想她大兒子不是賤骨頭麼,多少女人上趕著給做衣裳鞋襪,原都不往眼皮里夾,偏就得厚臉皮求這一個,不過就是雙襪子還屁顛屁顛的。

    「可不是麼,她心眼實,不是那種花言巧語、殷勤討好矇騙人的。她要疼人,是真從心裡頭疼。」林錦樓低頭看著那襪子,用手慢慢撫平上頭的褶皺,低聲道:「也不知道那傻妞兒去哪兒了,怎麼就找不見了呢,這襪子還等她回來做呢……」

    秦氏聽了這話鼻根也酸了,不敢在林錦樓跟前掉淚兒,怕勾他心事,連忙把手巾放到桌上,吸口氣道:「餓了罷?廚房裡還小火煨了你喜歡的菜,先吃些?」

    一語未了,書染在外報導:「老太爺和老爺請大爺往書房去一趟。」

    林錦樓聽了便起身要走。

    秦氏攔住道:「都忙一宿了,你先吃些墊墊肚子睡一覺,去書房的事待會兒再說。」

    林錦樓搖搖頭道:「二叔昨晚上去了半條命,抬著回來,總該跟祖父、父親有交代。」言罷仍舊去了。

    進了有實堂,林昭祥和林長政具在,林錦樓行禮已畢,方才將昨晚林長敏受傷一事說了,未言林長敏勾結水匪欲取他性命,只輕描淡寫道他二叔昨晚同他剿匪,方才傷了脖子。林昭祥不免煩惱難過,憂愁一回。從有實堂出來,林錦樓方才將實情同林長政說了。林長政驚得目瞪口歪,繼而勃然大怒:「這吃裡扒外的東西!他竟敢……」忙打量林錦樓道:「你沒傷著罷?」

    林錦樓滿面疲憊,不耐煩的擺擺手道:「爹,我還得出去找人,先去了。」說著便往外走。

    林長政見他這副冷冰冰的形容,便知兒子心裡還跟他繫著扣兒,臉色不免沉沉的,欲開口喊他,可看著兒子容色憔悴,動動嘴唇,終什麼都沒說。

    林錦樓到前頭書房裡,調兵遣將,將手下能動的人全派出去尋人,又命人把消息撒到市井裡,懸了重金,三教九流全都警醒著四下尋找。一時書染進來,端了一盞濃茶,林錦樓用力搓搓臉,將馬鞭從桌上拎起來又要出去,吉祥急匆匆奔來道:「大爺,報兒回來了!」

    林錦樓渾身一震,問道:「人呢?」也不待回答,推開吉祥往門外去,只見報兒正垂手站在書房門口,見林錦樓出來,連忙跪在地上。林錦樓向左右瞧,問道:「香蘭呢?」

    報兒吞吞吐吐道:「香蘭奶奶,她……她……沒來。」

    「她在哪兒?」

    「小的,小的也不知道……」

    「什麼?」

    報兒偷瞧了林錦樓一眼,又趕緊垂下頭。

    原來這報兒正是鸚哥的弟弟,原叫昭兒,名字犯了林昭祥的忌諱,方才改了,因性子機靈,隨機應變,得了林長敏的青眼,平日裡命其牽馬駕車。

    當日林長敏命來興和來安把香蘭綁了,來興心裡打鼓,看誰都不順眼,命報兒備馬車,喝罵道:「囚囊樣兒,緊著叫還跟聽不懂人話似的,今兒老爺要辦大事可了不得,要拿府裡頭那位的心尖,出了岔子,全吃不了兜著走。」來安一聽他說這話,立刻扯了他走了。報兒卻聽得分明,暗道:「『府里那位的心尖』,莫非說的是香蘭?」故藉口搬花盆,遠遠跟著他二人,隱在房後,果見他二人將香蘭綁了,登時大驚失色,慌忙轉身出來想通風報信,奈何已來不及了,情急下,正看見桂圓,知曉他是香蘭身邊得用的,便假意撿馬鞭,遞了話過去。

    待將人綁上車,馬車出了城,報兒故意駛慢些,遭來興喝罵,報兒故意口中罵罵咧咧與其爭持不休,來興大怒,從馬車裡爬出來坐到車轅上與報兒口舌,報兒瞅準時機,拐彎處忽然伸手猛一推,來興猝不及防,「啊」一聲被推下去,一徑兒滾到路旁,頭撞在石頭上,生死不知。報兒口中呼喝,馬車飛也似的跑了,一徑兒跑了不知多遠,方才停下來,到馬車中,將香蘭救了下來。

    報兒將事情來龍去脈說了,又道:「奶奶受驚不淺,當時不遠處有個觀音庵,小的便同奶奶進去討水喝,奶奶說她身上不好,小的趕緊出去找大夫,回來時奶奶已經不在了,只,只留這封信……小人也是嚇得魂不附體,在那裡找了一天一宿,實是尋不見了,方才回來……」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封信雙手舉上。

    林錦樓連忙把信拿過來,掏出信瓤展開一看,只見上面寫道:

    「林君閣下惠覽:

    歲月推遷,三閱蟾圓。憶當初入貴府,君不嫌鄙陋,妾侍奉左右,世事無常,幾經跌宕,蒙君錯愛,清宵自撫,愧歉何堪。然妾身或殘缺,日後不可負子嗣綿延之責,且深宅為牢,人是我非,自攖世網,塵俗紛爭,妾居於此未曾開顏,靜夜常思,富貴如夢,唯願清淨平淡,隱沒煙海之間。幾度斟酌,與君相別,望君常加餐飯,保重、珍重也。唯餘珍攝。

    敬祈

    時安。

    妾陳氏香蘭 敬啟」

    一筆漂亮的簪花楷,不容錯認,正是香蘭的筆跡。

    林錦樓拿著信沉默不語,吉祥大氣兒都不敢出,半晌,只見他主子拿著信的手發顫,臉色灰白,深深吸了幾口氣,仿佛不可置信,一把抓起報兒的衣襟,容色卻極平靜道:「胡說八道,香蘭呢?人在哪兒?在哪兒?」

    報兒嚇壞了,擺著手道:「小人真,真是不知,真是不知……」

    林錦樓怔怔鬆開手,報兒立時癱軟在地上。林錦樓臉色青紫,是了,香蘭原就是他逼入府的,她一刻也不想留在這裡,這地方讓她吃足苦頭,她巴不得要走。可他呢?她不是說已不恨他了麼,這樣朝夕相對,難道她對他就沒兩分真感情?真就這樣狠絕,說走就走了?

    他煞費苦心,調兵遣將布局,直達天聽,又想方設法討好祖父,央求老太太和母親,跟他爹直起脖子干架,這都為了什麼,啊?為了什麼?他踉踉蹌蹌往後退了兩步,險些被門框絆倒,退到屋內,茫然環顧四周,唯見得几子上擺著得那套《蘭香居士傳》,那戲本子此刻看來如此扎心刺目,陳香蘭壓根便沒想與他長長久久一處,原他心裡隱隱明白,卻仍佯裝不見,以為她到底對自己還是有情的,原來原來,從頭到尾皆是他一人自作多情!

    他只覺心裡刀剜一樣痛,原本胸前早已好了的傷口仿佛又重新潰爛,太陽穴一蹦一蹦的疼,腦里一片空白,竟什麼都想不起,什麼都想不出,潰不成軍,仿佛一碰便要碎了。他做夢似的走到几子跟前,手一揮,「嘩啦」一聲,几子上頭的戲本子連同茗碗茶具皆摔在地上,背對著大門,頹著雙肩,從牙fèng里擠出一句話:「既走了,就永遠別回來,永永遠遠別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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