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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林錦樓頓住腳,扭頭問道:「那二叔說說,怎麼證明自己冤枉?」
林長敏囁嚅著說不出話。
林錦樓微微冷笑,走到林長敏跟前,俯下身道:「這事要我說也容易,這獨個兒讓去贖人的事便由二叔替我去,二叔將那幾個賊擒了,那便正正是光明磊落之人了。」
林長敏大駭道:「這,這怎麼行!我不去!」
林錦樓臉上的笑慢慢淡了,死死盯著林長敏,仿佛正竭力按捺火氣,一張臉漸漸發紅,雙目中儘是狠戾,林長敏心驚肉跳,林錦樓伸手拎住他的衣襟道:「你他娘的弄明白,這裡沒你說話的餘地,爺真想就在這裡弄死你!」
林長敏驚慌失措,正欲大叫,林錦樓伸手便卸了他的下巴,將他搡倒在地,對左右道:「帶他走。」
第346章 敗露(二)
卻說藥王廟附近的一處民居里,武彪心中犯嘀咕,口中道:「林長敏酒囊飯袋,這事放他身上……嘖……」
畫眉坐在燭光下,手裡正拿面靶鏡自照,聞言放下鏡子,走到武彪身後,一行給他捏肩,一行道:「也別小瞧了他,林長敏也陰著呢,這事成了,他後半輩揚眉吐氣,怎能不上心?林錦樓又著緊陳香蘭,一旦聽說有信兒,還不巴巴趕過來。況如今箭在弦上,多想也無濟於事……安排妥了麼?」
畫眉自問是個一流的人物,奈何美玉陷淖泥,幾個姊妹里,她生得最美貌最靈巧,可生母為妾,為人怯懦,她也任人宰割,被她爹當成禮物去換了前途,她萬萬不能認命,在人人長著富貴眼的林家,左右討好,步步算計,方才掙下個金光前程來,可既生瑜,何生亮,偏又來個陳香蘭,將她擠得無立錐之地,林錦樓早將她拋之腦後,當了秋後的扇子,她恨他有眼無珠,更妒恨陳香蘭搶她風光。如今正正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便是她吐出胸前一口悶氣的日子!她想著,只覺有種解氣的痛快,死死咬著銀牙,眼睛睜大,竟有淚從中滾下來。
武彪道:「早就妥了,等林錦樓走過來,四個弓箭手立時齊發,把他穿成個刺蝟,大羅金仙也救不回命,到時候便高枕無憂了,咱們便在這裡等消息。」
畫眉沉默半晌,方才道:「也得以防萬一,倘若一個不成,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
一語未了,便聽牆外傳來一聲悶哼,二人吃了一驚,對望一眼,畫眉立刻吹熄屋中燈,快步走到屋角。
武彪提著刀走到門前尚未站定,大門忽被撞開,從外湧進五六人,揮兵刃便砍,武彪大驚道:「夫人,中了計了!」卻聽不見畫眉的聲音,又高呼:「來人啊!」也聽不見屬下回應,而此時他已自顧不暇,連忙揮刀應戰。
林錦樓手下精銳皆為高手,幾個照面下來,武彪便不敵,被人逼出屋子。林錦樓坐於馬上,手握韁繩,面無表情,冷冷瞧著,只見林家軍幾人同時發力,噗噗幾聲,一柄刀沒入武彪身內,武彪吃痛,大叫道:「夫人,你出此計,誤了我了!」言罷手握大刀,撲身倒地。
林錦樓吩咐手下人道:「進去搜。」說著策馬上前,命人將林長敏帶來,將其搡到武彪前頭,冷笑道:「二叔好生瞧瞧,這人你認識得罷?這一遭擒賊,還全仗二叔的功勞,方才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林長敏面無人色,這一路他不知吃了林錦樓多少悶拳,實是挨不住了,方才招認了,結巴道:「是,是賢侄英明……」一語未了,武彪忽然睜開眼,揚手便將手中大刀向林長敏擲來,口中道:「原是你吃裡扒外,泄密害我!」
林長敏大驚,怎奈躲閃不及,頭一歪,那刀正「啪」一聲砍在脖上,喉嚨里「嗷嗷」一聲,便摔倒在地。
林錦樓一怔,此時溫如實拎著個女子出來道:「大爺,屋中藏了個女人。」林錦樓借著火光一瞧,只見那女子一張瓜子臉,塗脂抹粉,兩道細細蛾眉,大紅的唇兒,生得妖嬌,如今鬢髮凌亂,形容驚慌。
二人四目相對,皆寂靜無聲。林錦樓記得武彪剛才高呼「夫人」,想來便是畫眉了。
原來她要害他。
畫眉仰起臉,只見林錦樓居高臨下,如若天神,威風凜凜。到底是曾與她歡愛一場的人,她心裡忽又軟又痛又恨又惱,繼而又驚又怕又冷又硬,動了動嘴尚未開口,卻聽林錦樓問道:「香蘭呢?可在你們手裡?把她交出來,換你一命,爺立刻放了你。」
畫眉顫著嘴唇,她惡毒的想,不如就告訴林錦樓香蘭已被她弄死,或說自己知道香蘭的下落,就不告訴他,然後立刻咬舌自盡。畫眉目光閃爍,半晌,又出一口氣,她終究是個捨不得死的人,能貪生一時半刻也是好的。神色不由萎靡下來,道:「香蘭真箇兒不在這裡,不曾送來,我們皆不知情,真是半路丟了。」
林錦樓閉上雙眼,深深吸了一口氣,片刻,睜開雙目,把頭一昂,再不瞧畫眉一眼,仿佛從不曾認識她,只淡淡吩咐手下人道:「押她送官去罷。」
畫眉渾身癱軟,心亂如麻,兩腿幾欲不能行走,被人拖著走幾步,又回過頭,只瞧見林錦樓半個側臉。她走一回,不知為何又回頭看,卻只看見林錦樓的背影,一輪彎月淒淒冷冷的照著。
林錦樓自去官府,命手下親兵將林長敏抬回林家。人一抬進二房住的恩佑齋,院裡立刻雞飛狗跳,林錦亭披了衣裳急急忙忙出來,只見親兵將林長敏抬入屋內,只說了句:「林參領同我們將軍一併捉拿匪徒,不料脖上中了匪頭一刀。」言罷放在外頭碧紗櫥的炕上便走了。
林錦亭奓著膽子一瞧,只見林長敏脖子歪到一旁,脖上的傷已包紮上了,半面身子皆是鮮血,面如金箔,似已是死了過去。伸手一探鼻息,氣若遊絲,竟還有一口氣在。林錦亭大驚,一疊聲命人去找大夫。
裡面王氏聽著動靜,打發琥珀出來問,林錦亭知王氏身上不好,不敢驚動,只口中敷衍說:「爹跟大哥出去公幹,受了傷,有我在這裡,母親歇著罷。」
王氏那裡便無聲息了。片刻,李妙之方才糙糙綰了頭髮,穿了家常衣裳從外面走進來,見林長敏慘狀不由驚叫一聲,捂著嘴,心驚肉跳道:「這……這怎麼回事,今天早晨還好好的,怎麼成了血人了。」
林錦亭心亂如麻,不耐煩道:「我哪兒知道,這裡沒你什麼,去看看母親,將下人管束好了。」說著出去迎大夫。
等大夫到了,看了一回,搖搖頭,出來道:「如今盡人事聽天命,用些補藥,若醒了只可喝粥湯之類,徐徐餵下,熬過了這幾日再看罷。」
林錦亭忙問道:「有勞先生,還要請教直言,這傷與性命有無妨礙?」
那大夫道:「傷得不深,可也正中要害,只怕已是傷了骨頭了,已到這個地步,絕非一朝一夕的調養,還是先養著罷。老夫下午再過來瞧。」
林錦亭聽了這話,暗道:「聽這話,似是極兇險了。說得這樣明白,也不必再追問了。」當下那大夫擬了方子,林錦亭親自取診金送了出去。回來展開方子一看,只見皆是滋補之物,便打發人去抓藥,又到裡面回王氏的話。入內一瞧,只見王氏醒著,倚坐在床頭。林錦亭將前因後果說了,又將大夫說的話回了。
王氏聽完竟掀開被,披了衣裳出來,林錦亭連忙伸手去攙,口中說:「母親怎麼下床了,快歇著罷,仔細待會兒頭疼。」
王氏雙眼明亮異常,快步走到碧紗櫥前,命林錦亭舉起蠟燭仔細去瞧林長敏,見他當真昏迷不醒,忽咯咯笑了起來。
林錦亭懵了,以為王氏急出了病,一行扶著一行道:「娘,您怎麼了?您怎麼了?」
王氏卻撥開林錦亭的手,指著林長敏,神色暢快,咬牙道:「你也有今天!虎毒不食子呀,你把綾姐兒攆出去那天,可知有這樣的報應!真是老天開眼!哈哈哈,老天開眼!」笑著笑著想到自己受氣多年,不知多少凌辱,又想起林東綾,不由落淚,嗚嗚哭了起來,可哭著又看到林長敏這般模樣,復又笑起來。一悲一喜之下,眼一翻又暈過去。慌得林錦亭趕緊抱住,高聲喊丫鬟僕婦,鬧得沒個開交。
二房院子裡燈火通明整整一夜,蘇媚如卻是當晚便覺出不對,屋外竟來了兩個護衛守著,她只覺不好,可心裡猶存兩分僥倖。
枯坐到傍晚,方有人報導:「二太太來了。」說著門帘挑起,李妙之扶著王氏走了進來。穿著蟹殼青的褙子,面容清瘦,卻不似往日裡唯唯諾諾,眼裡多了兩分神采。
王氏走到屋內,在凳上坐了下來,展眼一瞧,雖是小廟裡一處小房,卻也是一色簇新錦緞被褥,彩釉山水茶具,茗碗裡是上好的龍井,床邊的几子上還遺了個玉戒指,是林長敏的東西----嘖,到底是林長敏心上的人,想來也是總偷偷過來,怎捨得讓小嬌娘吃半分苦,自然得從宅子裡拿上等用度來疼著。
王氏不由想到林長敏往日是如何待自己的,又如何待林東綾。她原以為自己早已心死了,可今日瞧見,又一股惡氣堵在喉嚨口,淚湧上來,咬牙切齒,喉頭髮澀,說不出話。
李妙之眉眼通挑,見王氏這模樣,知是不能言了,遂開口道:「蘇姨娘,昨晚上老爺同大爺一併剿匪,受了重傷,讓人抬回來。」
蘇媚如猶如兜頭一個炸雷,登時出了一身冷汗,失聲道:「什麼!怎麼會?」
屋中幽暗,幾縷夕陽透過鏤雕的窗she進屋來,正照在蘇媚如驚慌失措的臉上,王氏頭一遭見她如此神色,只覺痛快非常,輕咳兩聲道:「這一遭老爺傷得兇險,大夫下午過來說,即便好了,或也落下病症,終是好不了的了。」
蘇媚如失魂落魄,口中只會喃喃道:「怎麼會,怎麼會……」
李妙之道:「太太是個慈心人,想著如今你青春年少,日後好歹再走一步,不如打發你去……」
蘇媚如渾身一激靈,猛地朝王氏看過來,王氏恨不得啖其血肉,只是微微冷笑,接口道:「可你到底是老爺愛重的人,你們情深似海的,如今他躺床上,我又怎能摘他的心頭肉呢。」頓了頓,看著蘇媚如道:「也不好總讓你住在這兒,我已回稟了老太太,趕明兒個單獨立個院兒,讓你日日同老爺一處,有老爺的一日,自然有你的一日。」言罷站起身就要走。
「不!」蘇媚如尖叫一聲,掀開被子,從床上連滾帶爬下來,扯住王氏的衣袖:「不,求太太發慈悲,打發去出去,我名下有處莊子,正好孝敬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