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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林老太太低頭看著林錦樓,滿臉的心疼:「乖孩子,先起來,地上涼,頭上這傷疼麼?」橫眉立目,指著林長政厲聲道:「可恨我一把年紀竟沒生養個好兒子,這頭上的血是你打出的不是?竟要逼得我孫子當和尚,我前世是造了什麼孽!」說著掩面哭個不住。

    林長政急得直欲揪頭髮,跺腳道:「娘,您,您什麼都不知情,不知這混帳都做出什麼羞臊事!我教訓他,是為了祖宗臉面!」

    「他做什麼羞臊事我沒瞧見,我就瞧見你把他打得滿頭流血!這就有臉了?」又低頭看林錦樓,慈愛道:「快敷上藥膏子,可憐見的……」淚又滾下來。

    林錦樓看著林長政說:「爹,我方才說得句句肺腑,我這條命是香蘭救的,連林家百十條人命都是她救的,倘若她有差池,我就去當和尚給她念經贖罪!」

    林長政勃然大怒:「瘋了,瘋了,百十條人命,你說什麼瘋話?」

    「我沒瘋!」林錦樓見屋中唯有自家親人,無僕婦護衛等人等在場,方咬著牙道:「這樁事我本不想提,就讓化成灰爛在肚裡……前年我尋到了建章太子。」

    這一句話,猶如晴天霹靂,登時滿屋人都懵了,林長政往後退了幾步,失聲道:「什麼?什麼什麼?」

    「當日太子藏在寺院裡,已了卻凡塵,我見過一回,遣了心腹送他出關去西域。不料這事竟讓趙晉察覺,查個清楚,記了下來,後來那要命的玩意兒落在趙月嬋手裡。」

    林長政仿佛被施了定身法,面色灰敗,往後「噌噌」退了幾步,癱坐在椅上。

    林錦樓道:「倘若不是香蘭,叛軍作亂那天夜裡不計前嫌幾次救她,她受了感化,臨終時把那信交予香蘭,只怕旁人搜檢她屍首時早就搜出那信,這會子林家上下滿門抄斬,憑什麼還在這裡呼風喚雨,風光無二?只是香蘭得了信看過了竟偷偷撕了,絕口不提。倘若不是我當時恰好醒著偷看見,這事便無人知曉。林家上下都不知竟已領了她這樣重的一份恩情!爹,你說怎麼還?怎麼還?!」

    林長政站起身,只覺得頭暈眼花,眼前直冒金星。

    林錦樓抬起頭,看著林老太太,啞著嗓子道:「祖母,爹這樣做,當兒子的不敢埋怨,倘若日後不能膝下盡孝,還要祖母多保重自己。」說著兩行淚滾下來。

    林錦樓自然不想當和尚,如今這是反將他老子一軍,只是林老太太受不了了,她一手疼愛養大的長子孫,多少年沒瞧見他這樣形容了?不由想起林錦樓小時候淘氣闖禍讓他老子追打,躲在她懷裡求庇護的情形,便抱著林錦樓的頭按在懷內,仿佛他還是個六七歲的稚兒,顫著手指著林長政道:「你要還認我這個娘,快把那個香蘭送回來!」

    林長政道:「娘,這混帳要娶那個賤婢出身的……」

    「他要娶誰另算,如今你先把香蘭囫圇著送回來。」

    林長政咬牙道:「不成,有膽他就去出家!」

    林錦樓聽了這話,從靴中取出匕首便要往頭上髮髻削去,袁紹仁眼疾手快,一把攥住林錦樓的手腕,驚得林老太太一顆心險些從喉嚨眼蹦出來,悽厲哭號道:「樓哥兒!我的大孫子哎!你這是作甚!你不想讓我活了是不是哇……」

    秦氏上前拽住林長政的衣袖,狠命搖動,雙眼含著淚道:「老爺!快把香蘭送回來罷!咱們做人不能不記恩,她素來是個好孩子……」

    林長政渾身亂顫,不由心灰意懶,長嘆一聲,又坐下來,仿佛瞬間老了幾歲,半晌,方才啞著聲道:「我讓二弟把她送到鎮國公在京郊的莊子上。」

    林錦樓一聽這話,登時起身就走,林老太太攔著死活不讓,一行哭一行道:「人既已知道在哪兒,打發人去接回來便是了,你頭上這傷,倘若釀成大病該如何,不准走,不許去,你哪兒都不許去。」秦氏已親自出去拿藥。

    袁紹仁對林錦樓低聲道:「你只管放心,我帶人親自去接。」言罷轉身出去。

    第344章 衝突(二)

    林長政枯坐半晌,直至前頭小廝過來請,方才怔怔往前頭去了。一時秦氏取藥回來,滿腔的委屈心疼,也不敢十分使出來,親手拿了手巾給林錦樓擦拭傷口,又給他敷藥,林老太太站在一旁,握著林錦樓的手不住摩挲,又撫他腦袋順毛,兩眼含著淚道:「你這孩子,怎就這樣的倔脾氣,就不能順著你爹說兩句軟話,權當演個戲呢?凡事有我們了,祖母一心是向著你的,難道會委屈了你?身體髮膚受之父母,豈能說割就割的。你鬧這一場,祖母得折多少年壽喲。」

    林錦樓沙啞著嗓子道:「我爹怎麼能這樣,香蘭對咱家多大的恩吶,她要真出事,我也再沒臉活著了。」

    秦氏忙道:「這不是去接了麼。」

    林錦樓道:「娘,香蘭什麼樣的人你最清楚不過了,不過就出身低些,古話都說不以出身論英雄麼,我爹真是……是面子重要還是里子重要,日子不是自己過得舒坦麼,難道是過給別人看的?」說著說著急了,又要站起來,「不成,我得親自瞧瞧去。」

    林老太太連忙哄道:「是是,你甭著急,乖,聽話,先擦藥啊,你不就想娶她麼,有祖母呢,有祖母呢。」林老太太聽了林昭祥的囑咐,本是撒手不管的,只是今日這一場卻驚得夠嗆,這父子倆鬧到這般田地,今日見了血,又要削頭髮鬧出家,還扯出一樁將要把人嚇破膽的秘聞來,她素是知道自己這大孫子既夠膽也狠得下心,鬧不好真把頭髮剃了去,故而心裡一行埋怨林長政,一行安撫林錦樓,心裡默默拿主意。

    上完了藥,林錦樓哪裡在屋中坐得住,立刻要親自出去找,林老太太和秦氏死活拉著不准,林錦樓便命人前去一站一站等信兒。一時進來小麼兒報說:「回稟大爺,四姑爺說了,未曾尋著香蘭姑娘下落,人沒送到莊子上,這一路都打發人查問,都未查著……」

    「你,你說什麼?沒找著?」

    「是,沒找著……」那小麼兒跪在地上悄悄往上瞥,一動也不敢動,「四姑爺已派了人守在莊子上,又沿途去找了……」

    林錦樓一掌便拍在几子上,震得茗碗掉落,稀里嘩啦碎了一地。他竟還在這兒呆坐,顧頭上那點小傷,香蘭竟又尋不見了!難不成老頭兒騙他?林錦樓怒髮衝冠,再不理祖母和母親呼喚,邁步便往前面去,衝到花廳內,眾中在坐的長輩大人們皆目瞪口呆的瞧著他,林錦樓一眼瞧見林長敏坐在席間,上前抓住他二叔的衣襟便往外拎。

    林長敏嚇壞了,手裡的筷子滑落在地,拼命掙扎,卻不敵林錦樓氣力,不由氣急敗壞道:「反了你了,你要幹什麼,你要幹什麼!我是你長輩!是你二叔!」

    林錦樓已將他拎出去,抬手便給了一拳,恨恨道:「給我老實些!」

    林長敏悶哼一聲,疼得說不出話,林錦樓又提起他的衣領,將他按在牆上,咬牙切齒道:「香蘭呢?你把香蘭送哪兒去了?」

    林長敏一怔,臉就白了。

    林錦樓暴喝道:「說話!你把香蘭弄哪兒去了!」

    林長敏頭一遭見林錦樓如此凶神惡煞,腿一軟,險些就招了,只磕磕巴巴道:「我,我能弄上哪兒,是你爹讓我送……」

    「莊子上沒有!你到底送哪兒了?」

    「我,我,我哪知道,我……我遣人送的……」

    林長政已趕過來,揪住林錦樓的手,氣得渾身亂顫:「你個逆子,可要生生丟盡家裡的臉才罷,還不放手!」

    林錦樓啞著嗓子道:「爹,香蘭到底讓你們弄哪兒去了?」

    林長政瞪眼道:「豈有此理,難不成你疑我騙你?不像話!」

    林錦樓聽了這話甩開林長敏便往外跑,衝到馬廄,管馬的小廝正在槽子裡添料,忽見林錦樓來了,尚來不及施禮問好,便見他已進去一躍而上,喝了一聲:「駕!」便衝出去。

    二門外當值的門子見林錦樓騎馬出來,連忙開門放行,守在那裡的一隊護衛連忙拿起兵刃,紛紛上馬跟在後頭。自上回林錦樓受傷,林家軍上下亦加強護衛,逢林錦樓出門,身後必有十二騎緊隨其後。只見街上塵煙四起,林錦樓騎著馬「嗖」一下過了,後頭滾滾跟著一縱人馬,驚起攤販行人無數。有讀書人小聲議論道:「不知這是哪家紈絝,如此飛揚跋扈。」「噓,沒瞧見後頭的穿著官衣麼,許是哪位軍爺辦差呢。」

    林錦樓直奔京郊鎮國公的莊子去了,心急如焚。好端端的人,怎能找不到呢?香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京城更是頭一遭來,就上回自己帶她上過一回街,出了城往沈家祖墳去了一趟,她還坐著馬車,外頭哪條街哪條巷都兩眼一抹黑,萬一丟了,連回來的路都摸不著。她被綁走時身上定沒帶著銀兩,她又是個素淡人,每日身上戴的首飾都沒兩件,出了事身邊連能打點的盤纏都沒有。且又生得嬌弱,萬一碰上歹人正正是遭了秧,林錦樓簡直不敢往下想,一個勁兒催馬往鎮國公莊子上去。

    他騎馬飛快,耳邊唯有嗖嗖風聲,只是上下一顛,頭上剛砸出的傷愈發疼痛,疼得太陽穴都蹦蹦跳起來,後又覺眼角濕熱,用手一抹,卻是傷口又開,血流了下來。林錦樓也顧不得,只用手擦了擦,隨手抹在簇新的華服上。

    待到了莊子,只見陶鴻勛並幾個族裡的子弟正在樹下搭了張桌子吃喝。陶鴻勛遠遠就瞧見這位爺來了,連忙放下筷子迎上來,拱手笑說:「方才便聽馬蹄隆隆,原來是大舅哥來了。」定睛瞧見林錦樓頭上的血,又大吃一驚道:「哎喲,舅哥,您這是,您這是怎麼啦?」

    林錦樓擺擺手,喘了一口氣問道:「今兒有沒有人送到莊子上來?老袁呢?」

    陶鴻勛道:「四妹夫來了,剛剛又走了,也問有沒有人送來,還留了人在這兒等著,今兒莊子上確實沒送來人,不如我把莊頭叫來問問?或是上下把這莊子搜一遭,當真是沒藏著什麼人。」

    林錦樓頹然晃了一晃,這裡陶鴻勛還命人取藥過來,卻見林錦樓已翻身上了馬,駁轉馬頭去了。

    林府這裡,林錦樓這一走,林長政和林長敏正相顧無言,卻聽小廝報說老太爺請林長政過去,林長政趕忙跟著去了。進了有實堂,只見林昭祥和林老太太正坐在樹下陰涼處的嵌螺鈿竹藤涼床上,上頭鋪著細綠的龍鬚席,林老太太正跟林昭祥抹眼淚兒,見林長政進來,不由「哼」了一聲,起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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