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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吉祥杵在一旁,看著林錦樓先是溫情脈脈,眉目含春,後來陡然滿目猙獰陰寒,老謀深算,不由心裡發憷,給書染遞眼色,意為:「大爺這是怎麼了?」書染抱著手站在另一側,亦使眼色給他:「老實呆著,別多嘴多話,沒瞧見臉上天兒都變了麼。」
兩人正眉來眼去,只聽雙喜在門口道:「大爺,康先生到了。」
林錦樓道:「請進來。」
康仕源推門而入,施禮問安。林錦樓擺了擺手,口中讓座,吉祥獻茶,林錦樓道:「今兒請您來,是想讓先生代表我的臉面出去辦個事。」說著從書案上拿了一摞《蘭香居士傳》推到康仕源跟前道:「今兒下午先生帶著重禮和這摞戲本子去一趟城北,原家裡教四姑娘的夏姑姑住在那兒,如今她進宮服侍貴人,每個月回家住些時日,今天就是她回家的日子。先生拿著我的帖子去,請她把這個把戲本子帶進宮給太后瞧瞧,最好想辦法再請戲班子按著本子給太后唱一出,事成了有厚禮謝她。」
康仕源先登時明白過來,足底生涼,險些捻斷了鬍鬚,失聲道:「爺,您這是要……林老大人和林大人都……都答應了?」
林錦樓鼻子裡哼一聲:「答應了爺還費這個事。」兩指在桌上敲了敲,意味深長道,「請夏姑姑帶話給太后,就說如今我們二人情深,奈何香蘭出身卑微,難免招人閒話,還請太后金口玉言,成全一樁美事。」
康仕源抬起袖子拭拭額上冒了冷汗,這位爺,還真敢想敢做。又見林錦樓去看書染說:「夏姑姑住家裡時,你與她交情甚好,你同康先生一併去,婦人間說話方便些,如何說如何做,你聽康先生的便是了。」
書染早已目瞪口呆,口中連聲應下,心中掀起大浪,暗道:「我的個親娘,阿彌陀佛!香蘭這奴婢出身的種子,這廂真是要飛黃騰達了!」細細將往事思慮一遍,不由慶幸自己言語行事無半分與香蘭交惡之處,反攢下不少人情。
林錦樓又同康仕源細細商量一回,囑咐了書染,方才命他們去了,又命備馬,帶了一摞《蘭香居士傳》,去親自求見太子。暫且不表。
卻說林家的香火小廟裡,蘇媚如披頭散髮躺在床上,門帘子掀開,走進來個五十來歲的婆子,生得矮胖,是在蘇媚如身邊伺候的,喚作孟婆子,手裡端了個托盤,道:「姨奶奶,飯菜送來了。」把托盤放在床頭几子上,上前將她扶起,先餵她喝了兩口溫茶。
蘇媚如斜眼一看,只見四樣菜,雖雞鴨魚肉俱全,可都是剩的,不由怒從心頭起,恨道:「這豈是給人吃的!姑奶奶活一輩子,便沒有吃過剩菜!」說著淚在眼眶裡打轉,便掉了下來。
孟婆子連忙安慰道:「姨奶奶莫哭,仔細頭疼……不如添些銀子讓廚房另做?」
蘇媚如哭道:「我的衣裳錢銀全在廂房裡,一樣都沒帶出來,還有些梯己在金陵,如今身邊哪還有使喚的。」
孟婆子卻笑道:「姨奶奶,所謂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如今倒真有一位姨奶奶的摯交好友來給姨奶奶送吃食來了。」言罷起身,將門帘子掀開,只見進來個穿著披風的女子,將頭上的兜帽一除,露出一張濃妝艷抹的臉,微微笑著:「我的好姐姐,可想死個人。」這人竟是畫眉!
原來當日事情敗露,畫眉帶著生母遠遁,坐船沿江而下,卻不料遇到水匪,慌亂中,畫眉之母失足落江,溺水而亡。畫眉因長得美,被水匪頭子武彪收用。畫眉何等心計,正愁無路可投,順勢做了壓寨夫人,她有一番見識,又極會說話哄人,甚得武彪歡心。然林錦樓治軍嚴明,沿江平息匪患,手段雷霆萬鈞,武彪漸覺窮途末路,正逢林錦樓進京,畫眉便出謀劃策道:「武爺不必燥惱,如今那霸王已經走了,巡漕的是他二叔林長敏,此人是個痞子習性,貪財吝嗇,不如牽了他的線,真金白銀一送,包管高枕無憂。」當下打聽出林長敏養了個外室,便將重禮送到蘇媚如處,有道是「開門不打送禮的」,蘇媚如亦不是省油的燈,一來二去便熟識了。林長敏起先不敢,蘇媚如便冷笑道:「老爺好生糊塗,當清官哪來的銀子,自古富貴險中求,手中有鈔腰板才挺得直,何況你侄兒又不在,誰能知道呢?不如撈它一大筆,待你侄兒回來再收手,神不知鬼不覺的,銀子落在兜里才是實惠。」三說五說,林長敏心動了,先收了一筆,提心弔膽幾日發覺無事,接二連三又收幾筆,便再停不住了,大肆斂財,放任武彪在江面上走私販運,殺人越貨。
這蘇媚如同畫眉亦是極熟識,皆以姐妹相稱,卻不知畫眉原是林錦樓的小妾。蘇媚如見畫眉來了,如同遇見親人,不由涕淚漣漣,掙起來哽咽道:「眉姐……」
畫眉連忙上前,扶住蘇媚如道:「別起來,我聽孟婆子使送信說你病了,實是放心不下,幸虧這是個廟,我使了銀子,悄悄進來見你。」說著將手上提盒打開,道,「先用些點心罷。」
蘇媚如一瞧,只見那提盒三層,皆是細緻飯菜,熱粥鮮湯,熱氣騰騰,不由滴下淚來,拉著畫眉的手哽咽道:「如今這個時候,方才知道誰是好人……」
畫眉軟語安慰道:「莫要再哭了,先吃些飯菜,身子好了再生養一個也不遲。」
蘇媚如哭道:「生養?沒瞧見林家把我丟在這廟裡不聞不問麼,這是要吹燈拔蠟了!」
畫眉冷笑道:「說句多嘴的話,林家上下都不是東西,二老爺能有今日,全仗著姐姐扶持,如今用不上了便把你丟一旁,姐姐到這兒,萬般的委屈,他竟吃喝都不問一聲。要是我,拼了命也得把你接出去,這哪是養身子的地方!」
蘇媚如只覺句句說到她心坎里,益發哽咽難言。畫眉勸慰幾句,命孟婆子打了一盆水,親自絞了熱毛巾給蘇媚如擦臉擦手,嘆了一聲道:「可惜這如花似玉的美嬌娘,瞧瞧成了什麼樣,讓我們也揪心了。」遞了一面靶鏡,蘇媚如對鏡一看,只見兩腮病黃,瘦成一條,眼眶發青,雖還貌美,可遠遠不及往昔,不由嗚咽一聲再落下淚來,忽然止了啼,一把抹掉臉上的淚,恨恨道:「都是林家害我如此!」
畫眉一行極輕柔的給蘇媚如梳頭,一行道:「可不是,林家辜負了你,姐姐早就該討債了!你金玉一樣的人,遲早得顯貴騰達……我一片痴心,倘若姐姐聽我一番話,便可一輩子風風光光,榮華富貴了。」
蘇媚如不禁問道:「什麼?」
畫眉將她頭髮綰成家常的髻兒,坐到蘇媚如跟前,見四下無人,方低聲道:「眼瞧著林錦樓便要回金陵了,只怕他回去,咱們日子都不好過,遲早事發,林長敏是他親二叔他不能如何,可你我就保不齊了。倒不如趁他未回去之前把他……」說著用手比劃成刀切的模樣。
蘇媚如大吃一驚,瞠大雙目道:「這,這怎麼行?」
第342章 謀劃(二)
畫眉冷笑道:「又如何不行?你如今落魄,一半便是林錦樓害的,難道不恨?他鎮日裡嬌妾美婢左擁右抱,你在這裡過的是什麼日子?他可念舊情瞧過你一次半次?」又唉聲嘆氣道:「唉,要說咱們女人,真跟戲文里唱的似的,就是那水裡的飄萍,迎風聚又散,半點都不由人,姐姐當初一片痴心,一心一意的想要跟他一處,終身有靠,到頭來又如何呢?倘若不是他,憑姐姐的才貌,又何至於落到這樣境地了?聽說他只看重陳香蘭,捧在手心裡跟什麼似的,倘若他當日待你有這個一半……」說著察言觀色,只見蘇媚如慢慢將被子攥緊了,指節發白,臉色愈發灰敗,眼中逐漸湧起怨毒之意。
畫眉微微翹起唇角,又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林家軍可都是私軍,他一死,膝下沒個子嗣,兄弟都不中用,他爹是個文官,到頭來還不是落在二老爺身上?倘若這事成了,妹妹我助你把他那婆娘結果了,你便當了正頭夫人,一輩子金奴銀婢豈不是兩全其美?」
蘇媚如渾身一震,看了過來。畫眉伸出手,慢慢將蘇媚如鬢邊的碎發抿到耳後,臉上溫柔款款,輕聲細語:「我的傻姐姐,這事你好好想想,嗯?」
蘇媚如只覺滿口發乾,舔了舔唇,問道:「你,你想如何做?」
畫眉微微一笑,端起一碗熱湯,餵了蘇媚如一口:「你只管說服了二老爺,旁的事便不必操心,自有能料理的。」
畫眉走後,蘇媚如便靠在床上直瞪瞪著發呆。她原以為自己自己早就忘了,是了,當初她一心愛著林錦樓,千里迢迢從揚州趕過來投奔,只跟著林錦樓便知足了,誰料他居然如此絕情,當真絕跡不來了。她擦乾了淚,想著哭有什麼用,到底要活下去,這才另擇了路,可對林錦樓仍恨之入骨,只是自己人微言輕無有報仇之法,只得拋到一旁罷了,可今日畫眉一番話又將她心裡痛處挑起來。
她又將那面靶鏡舉起來,看看鏡中憔悴的臉,滴下一滴淚,咬牙道:「孟媽媽,去把二老爺請來。」
片刻,林長敏便到了,推門一瞧,只見蘇媚如正坐在床頭,臉上用了脂粉,襯得氣色好些,只是眼睛腫著,仍是病懨懨的,病西施模樣,比往日裡惹人憐。林長敏心裡也正愛她,一見愈發了不得了,坐到床前捏著蘇媚如的手便叫「親親」。
蘇媚如便抖著嘴唇道:「好狠心的老爺,竟不過來瞧我一瞧,是不是當我死了?還是落了胎便當我不值錢?」
林長敏連忙攬在懷內,道:「我怎沒來瞧你?只不過來兩回你都睡著,莫非孟婆子沒同你說?回頭我去打她。」
蘇媚如抹了一把淚兒道:「和孟婆子有什麼相干,若不是她,我身邊連個使喚的人都沒有,連飯菜都是剩下的,連口熱湯都喝不到嘴,我縱千日不好,也有一日的好,怎就熬到這個地步了?我日後還有什麼臉過日子?」說著又哭起來。
林長敏趕忙給她抹眼淚,道:「他娘的,天打雷劈的兔崽子!回頭我就讓廚子到你面前跪著!」又放軟音調:「說這話不是要摘我的心肝麼?你便沒有不好的地方,我說了千遍萬遍,卿比我床頭坐的那婆娘強一萬倍。」林長敏說這話可是真心實意。林昭祥管教極嚴,雖說林長敏也是豪族富貴出身,無奈沒甚本事,兜中無鈔,不能外出花天酒地,加之又是個極慳吝的,怎捨得豪擲千金在女人身上花錢,故身邊的小妾也是府里的丫鬟,沒幾年便死了。這廂遇著蘇媚如,生得絕色,又極懂哄人,百般伶俐,閨房中還有萬般說不出的好處,兼之替他出謀劃策,大筆撈銀,林長敏便一時半刻離不開,直願舉到頭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