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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林錦樓手裡一緊,信將要揉成團兒,面無表情道:「那倒是不巧了,今兒個老袁讓我跟他練兵去。」說完便走。

    正逢林長政早起來,揉著文玩核桃到園裡散,瞧見林錦樓一陣風似的往回去,不由喝道:「給我站住!待會兒你韋世叔來,換了衣裳見客。」

    林錦樓停下腳步道:「父親大人待客,跟我有什麼干係?我一聽你們在一塊兒之乎者也假模假式的就腦仁疼。不成您讓小二小三出來招呼招呼,我忙,這就得出門了。」

    林錦樓一行說,林長政便一行吹鬍子瞪眼,聲如壯雷,恨恨道:「你個不肖子!竟敢這樣說話!我打你個混球!」抬手便打。

    林錦樓腳底抹油就跑了,林長政哪裡追得上,惱得把手裡的核桃全都丟出去,卻也沒打著林錦樓,又把鞋脫下來扔,氣得渾身亂顫,口中只不住道:「這個混球,這個混帳!」

    林錦亭忍著笑,口中大呼小叫,趕著來扶林長政,道:「哎喲!大伯快坐!快坐,快坐,甭跟他一般見識。我哥就這樣兒,不會說個話兒。來來,瞧我了,瞧我了。」對一旁的小丫頭子罵道:「沒眼色的東西,還不快給老爺把鞋找來!」說著將林長政扶到石凳上坐好,小丫鬟把鞋撿來,林長政穿了鞋對林錦亭沉著臉道:「我瞧你?瞧什麼?你大哥再不濟也比你強。回去好生念書,老太爺說了,你明年再不能中舉,便讓我親自看著你。」

    此言一出,林錦亭臉上立時變成苦瓜色。

    卻說林錦樓快步回到暢春堂,只見香蘭正跟小鵑、畫扇、雪凝等人曬書曬畫,林錦樓上去就兩手抓了香蘭的肩,將她提到臥室里,沒頭沒腦的一通親。香蘭滿面通紅,掙扎道:「你撒癔症呢!」

    林錦樓嘿嘿笑道:「沒有,要上戰場了,壯壯膽。」

    香蘭一聽這話又擰起眉頭:「上戰場?什麼戰場?」

    林錦樓點點她鼻子,又在她唇上狠狠咗一口,也不換衣裳,便又出去了。進了有實堂的院子,只見林昭祥正坐了搖椅,托著鳥籠子,在院裡看鳥。林錦樓進來,先行禮道:「請老太爺金安,昨兒晚上歇得好?」

    林昭祥瞥了他一眼,也不說話,仍鼓著嘴「咕咕」著逗鳥叫。

    林錦樓屏聲靜氣,順著牆根溜過去,見小几子上的茗碗空了,便提了壺斟滿,一行瞧著林昭祥,見他眼睛看過來,連忙賠笑,一不留神,茶倒滿了溢出來,燙得他一激靈。

    第338章 思量(二)

    林昭祥咳嗽一聲,把鳥籠子交由瑞珠,口中道:「這麼沉不住氣,越大越回去了!」

    「不是,我爹不知想了什麼,竟然也操心起婦人的事,惦著給我說親……」見林昭祥看過來,立時道,「孫兒早已想清楚了,就想要香蘭。日後娶進誰來,都保不齊讓她受委屈。再讓她委屈一回,還不如要我命算了。」說完跪下來,道,「人您也瞧了,東西也賞了,行不行的就等您老人家一句話了。」

    林昭祥微眯著眼瞧著院兒里的樹,半晌道:「你大了,我管不住,你父親,我更不願管。橫豎這一行,我是不插手,有本事和你爹折騰去。」言罷端起茗碗,顯見是送客之意。

    林錦樓還欲再求,林昭祥已站起身,不理林錦樓呼喚,拄著拐杖進去了。

    林錦樓有些傻眼,他自幼跟林長政不對盤,老頭兒瞧他渾身上下沒個順眼的地方,又極重門第,還巴巴把同窗之女領家來,這一遭能答應才算見了鬼了,偏老太爺還是個甩手的架勢。林錦樓長嘆一口氣----只要老太爺不反對訓斥便是好的,可想起他爹,又不由頭痛。

    卻說林錦亭回到自己院子,進了臥房便倒在床上。片刻,李妙之走進來,見林錦亭躺在那裡東倒西歪,便在床沿坐下,問道:「三妹妹有信兒了?」

    林錦亭抹了一把臉道:「沒,瞧著懸。」

    李妙之嘆了一口氣,揉了揉眼。這一宿她在王氏那裡,屋裡雖有琥珀、瓔珞等人照顧,她睡在碧紗櫥里,可仍免不了夜裡起來兩趟探問,也未睡好。

    林錦亭問:「母親怎樣了?」

    李妙之道:「聽說三妹妹丟了,又哭一大場,病得愈發昏沉了,方才吃了藥,吐了一半,勉強吃了兩勺粥,燙了黃酒,吃了養榮丸,這會子剛合眼。」

    林錦亭坐起來,捶床恨恨道:「都是那賤人鬧的,真恨不得將她挫骨揚灰!」

    李妙之忙道:「你小聲些,留神再讓人聽見。」又道:「大伯父讓把蘇姨娘挪到北邊小廟裡養著,公爹也沒說什麼,咱們眼不見心為淨罷。她肚子裡的種都掉了,還能撲騰出什麼風浪。」

    林錦亭冷笑道:「那別小瞧了她,保不齊又鬧出什麼么蛾子來,這樣的人,小爺我見得多了。只是父親抬舉她,否則早就將她收拾了。」

    雖新婚不久,李妙之卻知自己這個夫君是個嘴上能耐手裡空的,她本就是個極要強的人,素日想著後來爭榮誇耀,這幾日連番幾件糟心事趕一處,本就讓人心頭不快,加之二房上上下下無一能擔當者,皆是林長政、林錦樓過來料理,李妙之也賭了一口氣,道:「不必說『早收拾』『晚收拾』的,如今三爺當家立事,合該自己腰杆子硬起來,倘若有大哥哥一半,這事也不至於鬧到這步田地了。別的且不說,我乃是闔府上下都要尊稱一聲的三奶奶,可在香蘭跟前都矮三分,反倒要瞧她的臉色,這是什麼道理。」

    林錦亭四仰八叉的躺下了,道:「什麼道理?這就是咱們家的理,甭說是你矮三分,就連英明倜儻的小爺我,在她跟前都得矮三分,說半句不好聽的,大哥都跟我瞪眼珠子。我都裝孫子了,何況你乎?」

    李妙之聽他這樣吊兒郎當的,不由氣得狠狠戳了他一記。

    林錦亭「嗷」地彈起來,揉著胸口道:「你戳我作甚!」

    李妙之又用帕子在他臉上乎一記,咬牙道:「不作甚,你呀,好生給我讀書爭氣罷!」言罷站起身,一甩袖子出去了。

    林錦亭氣咻咻地躺下來,抱著頭翻個身,口中喃喃道:「煩死了,這哪是媳婦兒,分明是個媽。」

    閒言少敘。

    林錦樓出去躲了半日,打發吉祥回來打聽,回來報說韋家的人走了,方才回來。回房裡公務也不瞧,信箋也不看,屬下和門客也一概不見,直歪在大炕上,眉頭微皺,若有所思。香蘭將遞進來的信箋、文書等分門別類擺放於大條案上,又提筆幫他寫了幾封書帖。丫鬟們瞧林錦樓臉色不善,不由個個屏息靜氣,走路都輕手輕腳。靈素進來給林錦樓換了一盞茶,腳下小碎步一溜煙兒便出去了,片刻不敢多呆。

    香蘭不由放下筆,瞅瞅林錦樓,把方才寫好的吹乾墨跡,拿過去道:「寫好了,大爺看看。」見林錦樓心不在焉的,不由問道:「有心事?」

    林錦樓「嗯」一聲,把香蘭的手捏住了,紙放到一旁,也不看,含笑道:「這是關心我呢?」

    香蘭一怔,動了動嘴唇卻說不出話。

    林錦樓上下把她打量一遭,說:「天兒暖和了,你也該做衣裳了。今兒把裁fèng找來,兩三天不知道做得出來一套不。」

    香蘭道:「好好的做衣裳幹什麼?穿都穿不完。」香蘭的春衫多在金陵,來京城時也帶了一些,又新做了兩套,另有秦氏賞的,林林總總也有一箱了。

    「那些不行,你不知道,老頭兒就見不得鮮亮美人,恨不得十八九歲大姑娘個個穿得跟烏鴉似的,套個麻袋樣的袍子,覺著這樣打扮才素淡莊重,嘖,真不知道是什麼怪癖。」

    香蘭不禁問道:「老頭兒?」

    林錦樓道:「唔,就是我爹。」

    香蘭抿嘴笑笑,許多文人世家都以穿素淡為榮,小姐們做多少綾羅綢緞衣裳也不穿,全壓箱底,平日示人的皆是靛藍衣裙,以表家風拙樸,沿襲孔孟之教。林錦樓卻素喜女子穿得嬌美,胭脂杏黃,蔥綠桃紅,窄裉襖,細紗裙兒,滿目都是繽紛嬌媚。

    林錦樓拉著香蘭坐到他身邊,雙眼看著她的臉,似笑非笑道:「不過你生得俊,穿什麼都俏。頭一回見你,你在湖邊唱小曲兒來著,穿個舊衣裳,一團小臉兒也襯得粉撲撲的,是我見過最好看的小妞兒。我就琢磨,這是哪房的丫頭,怎麼原來沒瞧見過呢?」說著低下頭在香蘭臉上親一口,「當時我就想好了,不管是哪兒的,我都得弄身邊兒來。」

    香蘭抬起頭,林錦樓胳膊圈住她,他滿頭烏髮以金鑲翠青雲簪束起,原本銳利如電的眼卻極柔和,臉上笑得慵懶,正是英姿勃發又翩翩放曠的公子哥兒模樣。香蘭有些恍惚,她根本未曾想到這些年起起伏伏,竟走到這一步,也從未想過,她竟然和林錦樓在一處,讓他摟在懷裡,親親閒話:「其實,我頭一天進林府的時候就見過大爺,當時大爺給所有的丫頭都改了名兒,到我這裡便有事走了。」她卻不知當時因林錦樓這一走,隨手在她名上畫了個圈兒,卻引得趙月嬋生妒,將她置於惡境。

    「咦?還有這種事?造化弄人了罷,要是那天早瞧見你,早就把你弄身邊兒了,還用七扭八拐的添了這些糟心事兒。」他微微笑著看著香蘭,她一雙眼好似青玉,又好像兩汪深潭,他望進去便再出不來,好像要溺死其間,他便笑不出來了,只低下頭輕輕在香蘭唇上親一下,片刻又親一下,喃喃道:「咱們倆以後就長長久久在一起,一定長長久久的。」他說話極小聲,語氣里卻含著哀求和討好。他真的有些怕,香蘭雖柔弱,內心卻極堅韌,如同一根柳條,不斷被壓彎壓彎,卻始終不折。不似旁的女人全然要依附他才能過活,即便在最不堪的處境,這女人也寧肯挺直了腰自己受著,不求他一句,他怕她有一日真要不聲不響的離開了。他從小到大皆是發號施令,頤指氣使,呼風喚雨,見慣各色胭脂,多是逢場作戲的憐香惜玉,挖心掏肺說的甜言蜜語都是對懷裡這女人講的,卻不知道她到底信不信,是不是珍重?

    香蘭先是怔住,心又一下變得又軟又酸,還有些說不明的滋味和情愫,她不願也不敢讓自己深想,可心卻好像在大海里沉沉浮浮的。

    她睜大眼睛看著林錦樓,他把額頭抵在她的頭上,蹙著眉頭,仿佛萬般傷心卻又極滿足的模樣,她眼裡便好像要有水光湧上來。香蘭動了動,一聲不吭的靜靜伏在林錦樓胸膛上,遲疑了半晌,胳膊抬起又放下,又過了半晌,方又抬起來,將他的腰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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