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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林錦樓道:「方才市集上買了包芸香。」遂命吉祥去取。

    片刻,吉祥氣喘吁吁跑來,不光是芸香,另拿了小陶瓮做香爐,幾色素果點心,還抱了車上的墊子來,做拜墊之用。雙喜在不遠處站著,不禁咂嘴搓手,心想怪道他們家大爺對他哥哥抬愛多些,若是命他去,只怕他只把芸香取來,香爐墊子之類一概想不到。

    當下各色齊備,香蘭親自焚香,對著大冢恭恭敬敬三拜九叩行了大禮,將一盞淡茶倒在地上,暗道:「沈氏列祖列宗,今日以茶敬之,望你們死後超脫,不受幽冥之苦。只是當日來勢危急,竟連一句告別的話兒都不曾說,想起當日音容笑貌,猶如刀絞,好生傷感。」拜後跪在地上仍垂淚。

    林錦樓在旁看了納罕,暗道:「香蘭曾說她是沈家大小姐托生的,天下哪有這等怪誕之事?可她那老實性子,卻從不曾撒謊……聽說她師父原也是大家出身,莫非沈家同她師父有甚因緣?」正想著,只見香蘭已起身,林錦樓上前燃了香,行了晚輩禮,見香蘭紅著眼睛瞅著他,便道:「小時候也見過沈公,雖記不大真切了。祖父曾說,他與沈公雖見地不同,爭持不下,卻也敬他為人。當日他落難,家中幕僚門客有人嘲笑其傻氣,不懂審時度勢,祖父曾怒斥說,即便做不到同沈公一般剛直不屈,因忠赴難,至少也應敬重忠良,心存惋惜。」

    香蘭聽了忍不住又落下淚來,暗道:「且不論收屍之恩,單這一番話便不枉祖父與林公相交一場了。」抬頭一看,卻見半山坡上離祖墳不遠處,孤零零一個墓碑立在那裡,香蘭心中生奇,撩裙擺走上前一看,卻瞧見墓碑上寫的竟是「蕭門沈氏」四個字,不由怔住了。

    林錦樓跟在她身後,瞧見這個碑,便道:「聽說這是原先沈家大小姐的丫鬟給她立的衣冠冢,她是已婚婦人,入不得祖墳。祖父閒談時嘆過此事好幾回,那丫鬟叫什麼來著……什麼冬?」

    「忍冬。」香蘭在心裡默默念這個名字,伸出手去摸墓碑上的字。想起當年自己惱恨此人行為刁鑽,處處離譜,時時生事,也動過將其逐出的念頭,可終究不忍心,再看到她背著旁人偷偷哭泣,想到倘若將她賣了,她身子柔弱,只怕命也不長了,便心軟將她留下來。之後忍冬仍脾性難改,她也曾頭疼不已,可看在其對她有情義上,便也容讓了,想不到,想不到,她二人的緣法竟落在了這裡。

    她抬頭去看林錦樓,只見他正漫不經心的打量墓碑,帶著兩分富家公子的慵懶樣兒。林錦樓見香蘭瞧他,不由雙眼看過來,只見香蘭對他嫣然一笑,說:「方才在林家,大爺說成全別人委屈自己,良心餵了狗該如何。我當時不知該怎麼說,如今我卻知道了……我良善是因這樣做對,並不為了日後自己能得什麼好處,即便對方辜負了自己,難道當初那件對的事便不去做了麼?老天爺總是公平,幾番加減乘除算下來,我受過辜負,可也得了許多厚報,這世間總是好人多些的。」

    香蘭鮮少這樣對他這樣笑,林錦樓一下有點懵,半晌才明白香蘭說得是什麼,不禁去拉香蘭的手,問道:「哦?那你都得了什麼好報了,說給我聽聽。」香蘭剛要開口,便聽林錦樓又道:「你瞧我對你這樣好,許就是你行善積德得的好果報,可見你素日裡真是積了大德了。」

    第335章 值得

    香蘭聽了這話便撐不住笑了。

    林錦樓見她莞爾一笑,好一似雨潤芍藥,紅蕖映頰,心裡也不禁歡喜起來,低下頭輕聲問道:「你笑什麼?」

    香蘭抬頭看他,只見林錦樓正含著笑瞧著她。她仍想笑,可看看林錦樓的臉又笑不出,兩人久久對視,她忽想問林錦樓為何當初送走太子,這樣徹查出便抄家掉腦袋的大罪,於己有百害而無一利,他仕途正盛、家族繁茂,為此冒奇險可否值得。

    可她終究沒問出口。

    人心裡總有樣東西比旁的都重,或是道義,或是情義,或是良心,或是名利地位,終其一生為之掙扎彷徨,肝腦塗地也在所不惜,也許旁人覺得不值得,可沒有它,別的就不值得。

    她懂得他。

    林錦樓見香蘭瞧著他不說話,不禁摸了摸下巴,又壞笑著問:「你看什麼?覺著瞧不夠我是不是?」

    香蘭笑了笑,說:「沒什麼,我是在想,大爺如今跟我說話,不再稱『爺』了,而是說『我』。」說完拽起裙擺轉身往下走。

    林錦樓有些不自在,跟在後面問道:「唔,那又如何了?」

    香蘭搖搖頭說:「不如何,我是心裡感慨,如今大爺開始敬我了……」林錦樓一怔,慢慢停下腳步。

    香蘭只管往前走,沒有回頭,道:「兩個人總是先要有尊敬,往後才能提到別的。」她走幾步,見林錦樓沒跟上來,便回頭去看,只見林錦樓仍站在那兒發愣,片刻他走過來,臉上喜怒難辨,卻忽然伸出指頭在香蘭額上彈了一記,說了聲:「傻妞兒。」

    當下祭拜已畢,眾人收拾一番便回到城中。林錦樓道:「你若還想在外頭散散,待會兒找個有名的酒樓吃些茶飯。」

    香蘭道:「已出來躲了半日,也該回去了。」兩人一面說著散話,便已到了林府,下車進了二門,忙忙來到暢春堂換了衣裳,往花廳上來,只見戲已散了,有個說書的女先生站在那裡說書。林昭祥自回有實堂歇息,屋中只有紈、綺、繡,並七八位親戚女眷,林老太太歪在羅漢床上,秦氏在一旁親自奉瓜果服侍。

    林錦樓見屋中還有旁的女眷,不耐煩應對,便先去有實堂給林昭祥問安,香蘭剛要進花廳,正逢林東綺從席間出來,二人在廊下遇見,林東綺便道:「方才你去哪兒了?老太太還遣人找你呢。」也不等香蘭答話,又說,「方才姜家的已告辭去了,老太太說人口少不熱鬧,又請了幾位常走動的親眷來,一會兒還有耍百戲的。」

    香蘭道:「你這上哪兒去?」

    林東綺道:「二嬸這不是病了,妙丫頭去伺候了,我娘讓我替她過去瞧瞧。」

    香蘭想到方才路上她同林錦樓說王氏病了的事,林錦樓說讓她拿櫃裡兩錠宮裡賞的藥材給王氏送過去,便道:「我同你一起去罷。」遂命小鵑將藥取來,跟林東綺一併瞧王氏去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話說王氏回自己院兒里,躺在床上,只覺胸口堵著一團氣,想吐又吐不出,胸口疼得厲害,攥拳頭「咚咚」捶幾下,淚又滾下來,輾轉反側不安寧。大夫來診病,只說氣淤,思慮不暢,開了劑方子便走了。

    李妙之送走了大夫便去盯著煎藥,又服侍王氏把藥吃了,當下雪盞來請,說來了幾個常走動的親戚,請李妙之去廝認,略陪一陪再回來,李妙之只得去了。

    王氏便獨個兒躺在那兒,只見門帘一動,有個道姑模樣的女子走進來,輕紗蒙著面,見屋中沒人,方把紗取下來,湊到床前趕著王氏叫娘,正是林東綾。原來王氏將林東綾悄悄從金陵帶出來,先是藏在馬車裡,到了京城,便將她安置在林家建的一處廟裡,扮成個姑子模樣,令其平日裡深居簡出,只待王氏擇好了人家,便讓其改頭換面重新嫁人。

    今日林家大排筵宴,林東綾隱隱聽到絲竹之聲,心底里羨慕,想到自己原也該如此風光在前頭坐席,她自視甚高,料想不到竟落魄至此,生一回氣,借酒澆愁吃了一壺,免不了又悲泣一場。恰王氏的丫鬟琥珀來給她送飯,見林東綾趴在床上嚎啕,便過去勸道:「太太如今撐一口氣,全仗著你和三爺了,姐兒就算不為自己保重,也該為了太太保重。太太若知道你如此哭,又要添一樁病兒了。」

    林東綾聽這話裡有話,連忙追問,琥珀起先不說,待林東綾追問急了,方才將廂房裡的事原本說了一遭。

    林東綾立時咬牙道:「這yín婦,平日裡耀武揚威,早就瞧她不痛快,如今竟敢如此欺負我娘,可別讓我瞧見她!」遂悄悄溜出來探望王氏。

    如今一見,王氏面如金箔,神色萎靡,兩腮掛淚,憔悴了五六歲,嗚咽一聲便哭出來,撫著林東綾的面頰道:「我的兒,要不是為著你們,我也就閉上眼撒手去了。」

    林東綾聽了這話立刻瞪眼,說:「母親說什麼昏話!要死也是那yín婦死!」

    王氏連忙去捂她的嘴,她知林東綾素自小嬌寵慣了,乃是火爆脾氣,做事不想先後,不分輕重,怕惹出禍端,忙道:「怪我,怪我,原不該跟你說這一句。如今蘇姨娘可懷著的身孕,萬一有個不是怪在咱們身上可壞了。這事我自會處置,你便安安生生在廟裡待著。」又緩了緩道,「我已跟你大伯娘一併相中幾個人家,待看好了,便嫁你過去,為娘這顆心也能放下來了,你萬萬不能生事。」

    林東綾撥開王氏的手,冷笑道:「都讓人欺負到頭頂上,難道還不讓人哼一聲?她懷著身孕又如何,大不了一腳踹上去,孩子掉了,看她還得意不得意!」

    正說著,有個小丫頭子進來道:「二姑奶奶和香蘭姑娘來了,要瞧瞧太太的病。」

    王氏連忙打發林東綾躲到屏風後頭,方才請二人進來。蘭、綺二人問過寒溫,又問了症候,說了幾句寬心的話兒,將送來的點心、粥和藥留下,便要告辭。此時丫鬟又進來,報說蘇姨娘前來請罪。王氏因屋中有人,不好拒絕,縱百般不願,也只好請蘇媚如進來。

    香蘭與林東綺互使了個眼色,便將告辭的話咽回肚裡,復又坐下來。

    只見蘇媚如臉兒黃黃的,今日她哭一回鬧一回,臉上的妝早就花了,索性清水洗了也不再著,進來見了王氏便落下淚來,哭道:「是我的錯,累得太太病一場,還請太太責罰。」說著就要跪。

    王氏道:「罷了,你有身孕,不必跪了。」

    蘇媚如道:「還是太太寬仁。日後我的孩子也是太太的孩子,有個老道相看過,說我肚裡懷了什麼文曲星,老爺高興得跟什麼似的,賞了厚厚一封紅包,唉,我哪有這個命,往後這孩子有三爺一半出息我便知足了;倘若生個姐兒……原聽說太太也有個姐兒,年紀輕輕就沒了,老爺也不讓提,只怕是提起來醃心。我要有個姐兒,正好給老爺、太太填空,也能解解心頭的疼。」

    香蘭心裡一跳,暗道:「這蘇媚如當真是個說話軟刀子殺人的高手,句句話看似體貼,實則句句話奔著人的心口扎,還讓人有苦難言,莫非她這是要生生將王氏氣死,再讓林長敏將她扶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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