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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蘇媚如哭聲益發小了,只余肩膀一聳一聳。香蘭順勢將她扶到椅上,又命道:「還不快去端碗安神的茶給蘇姨娘喝!」
香蘭直起身,扭頭一看,只見姜曦雲仍一臉委屈,哭個不住,她直走上前,扭過身子,面向姜曦雲,背對眾人,輕聲道:「姜五姑娘,不如開門見山。那件事你我心知肚明,如今不說破便是給彼此顏面。」此言一出,姜曦雲猛抬起頭看著她。
香蘭容色平靜:「林家大度,此番讓你來,是為了正你的名聲,單沖這一點,你也該感恩戴德,懂得知足。蘇姨娘再不濟,如今也是林家的人,常言道『不看僧面看佛面』,甭說是她挑釁你幾句話,即便有再不堪的你也該忍著,莫要忘了你今日為什麼來的。」
姜曦雲一雙清澈的圓眸盯著香蘭,暗暗咬牙。時方才香蘭對李妙之使眼色她全看見了,偷偷往窗戶看過,知道那裡影影綽綽站著人,八成便是林昭祥,情知騎虎難下,如今便不能認了,遂一臉難過,低聲道:「我知你惱我……可我這一遭真的是委屈了……」眼淚又滾下來。
香蘭盯著她看了片刻,忽然道:「曦姑娘,原有一事我原就想問你了,姜五姑娘愛撒嬌真箇兒是出自本心天性,還是別有目的?」
這一句把姜曦雲問怔了。
香蘭瞧著她,目光里似有些不屑,卻更有幾分悲憫:「對至親至愛之人撒嬌賣乖,討好求憐是發自天性本心,自然可愛;可倘若作為本領,作為技巧,以此換取不勞而獲的好處和東西,那便可恥了。你這般做到底有幾分真心,你自己心裡最清楚。知道麼,每當瞧見你圍著可討好處之人作態,我都在心裡可憐你,把天性里美好的東西當了交易,乃是世上最可悲之事,如今你在這裡演戲亦然。」
姜曦雲心中如遭一擊,紅著眼睛瞪著香蘭,目光漸厲,淚珠兒卻成串滾下來,抖著嘴唇道:「你知道什麼,你什麼都不懂……你什麼都不知道……你以為我願意……」
香蘭靜靜道:「願意不願意皆是你自己擇的路。你不必這麼看我,你為人精明,屋子裡這幾人綁一起也不是你的對手,你該知我方才指的是什麼。既如此,便好生收收你的淚兒,鬧大了,你身上也不乾淨。」
姜曦雲一雙白嫩圓潤的手死死揪住帕子,咬著嘴唇,卻止了啼。
屋中一時寂靜無聲,唯獨蘇媚如尚在抽泣。
香蘭長長出了口氣,心中慶幸妙、媚、曦都是聰明人,說話一點即通,並無胡攪蠻纏者,省了她不少氣力。
林昭祥站在屋外微微頷首。方才屋內亂成一團,香蘭這等尷尬身份進去,一未抬出長輩名頭壓人,二未擺威風,三未疾言厲色,香蘭說話聲音低淺,他並未聽清,然見她低聲軟語,和顏悅色,屋中在坐都不是省油的燈,她竟三言五句將這情勢解了。
林東綺站在林昭祥身邊攙扶,見林昭祥點頭又搖頭,不由低聲問道:「祖父?」
林昭祥看了林東綺一眼,忽嘆道:「綺姐兒,需記住一句話,比起大嗓門,擺威風凜凜之姿壓制局勢之人,柔聲細語便能讓人安靜下來聆聽其言的更可畏。怪道樓兒那霸王都讓她降服了。」
話音未落,秦氏正扶了紅箋並書染一起急急忙忙趕過來,見林昭祥站在廂房這裡,連忙上前道:「老太爺您怎麼到這兒來了?」
這一聲正驚動了廂房中的人。林昭祥咳嗽一聲,由林東綺扶著緩緩走到門前,瑞珠早已打起帘子,林昭祥邁步走了進去,秦氏等緊隨其後。
林昭祥進屋落座,目光清冷,環視眾人。
蘇媚如心裡已明白了幾分,遂膝蓋一軟,立刻跪了下,嚶嚶啼哭,道:「老太爺……還求老太爺做主……辱我一人無他,可如今辱沒的是整個林家的臉面……」一語未了便哽在喉嚨,幾欲喘不過氣,好不可憐。
姜曦雲見蘇媚如哭得梨花帶雨,趕緊在另一旁也跪下了,滿臉難過委屈,偏又強忍著淚兒,道:「我和蘇姨娘言辭上有了誤會,惹得蘇姨娘生氣,倘若因此傷了身子,我便大大不該了……千錯萬錯皆是我一個人的錯……只是我心裡確有委屈,本是隨口無心一句玩笑,或有一句失言,蘇姨娘怎就往身上撿?我說賈大人之事,京城裡人盡皆知,倘若趕明兒個有旁人再提這事,蘇姨娘再掛心,那,那……」姜曦雲說不下去,哽咽起來,扭頭掩面而泣。
李妙之忍不住上前道:「是了,老太爺,這事本就是無心之言,說笑幾句罷了。」說著看了蘇媚如一眼,「只是有些人或是心裡含了愧,聽這一則就覺著趣著自己了。」
林東繡「撲哧」笑了出來,自言自語似的道:「真說笑假說笑?當旁人都是傻子麼,聽不出來怎的,傻瘋了的才上趕著撿罵人的話往自己身上拾呢。」
林東綺趕緊捅了林東繡一記,林東繡翻了翻眼睛,不情願住了嘴。
蘇媚如卻一句話都不說,只是搖頭,哭得益發可憐了。
姜曦雲也沒歇著,膝行幾步到林昭祥跟前,扯住林昭祥的衣角,淚滾瓜似的落下來,淒悽慘慘道:「老太爺,我句句發自肺腑,原我不過講個趣聞,跟蘇姨娘一時口角,過後我賠不是也便罷了,怕張揚出去,惹老太爺、老太太壽宴上不快。誰知蘇姨娘方才竟向二伯娘提及此事,將二伯娘氣暈,我心頭愧疚,方才便一直跟蘇姨娘賠不是……」她一臉傷心欲絕,哭得淒悽慘慘,扭頭看著蘇媚如,哀哀道,「蘇姨娘,蘇姨娘,我再一回給你賠不是了,你若不解氣,再罵我一頓,打我幾下,踢我幾腳,倘若你歡喜,怎樣都省得。」一行說,一行掉淚,哀哀切切。
第332章 處理(三)
香蘭這廂看得有些呆了,不得不嘆姜曦雲好手段,原以為只有蘇媚如顛倒黑白,想不到姜曦雲棋高一著,唱念做打,聲色俱佳,事情輕描淡寫而過,又示弱又哀求,這哭得雨潤芍藥的模樣兒,也極得人心疼。
這二人跪在地上哭得淒切,林昭祥卻未置一詞,手掌握了握拐棍上雕著的狴犴獸頭,只側過頭對秦氏道:「蘇姨娘懷著身子,不能久跪,扶她回去歇著,鬧了半日,只怕身子有恙,請個大夫過來瞧瞧。」秦氏應下,立時命四個婆子進來將蘇媚如架走。
蘇媚如滿心不甘願,可不敢再使潑,只得掩面哭哭啼啼去了。
姜曦雲有些怔,未料林昭祥竟問都不問一聲,卻只聽林昭祥對她道:「曦姑娘,你也去花廳歇歇罷。」還不待秦氏動作,書染眉眼通挑,立刻上前把姜曦雲連拉帶扶的攙起來,臉上微微帶笑道,「曦姑娘,這裡請,我引你去喝碗熱茶。」說著腳下生風,半推半扯的把姜曦雲帶了出去。
這二人一走,屋中仿佛空了大半,只剩了紈、綺、繡、妙並秦氏、香蘭幾人。林昭祥又對丫鬟婆子道:「你們也都出去。」紅箋知林昭祥有話要說,連忙引著僕婦們出去,反身將門關上,搬了個繡墩,坐在不遠處守著門。
林昭祥見人都出去了,方才長長出了一口氣,拐杖「咚」地杵了下地,道:「如今關起門來說說家醜罷。」
香蘭不由眼皮子一跳,方才明白原來林昭祥壓根便沒有將蘇媚如視做林家人,如今自己還在這屋裡站著,她心裡頭忽有些百感交集。
林昭祥緩緩嘆道:「這些年我先是案牘勞形,政務紛雜,顧不上家中大小,致仕後因想著兒女們都大了,自有各人的造化福氣,故家務疏懶,自然執事人操克奪之權,我原以為兒孫中縱有使性弄氣者,可操守大約規矩,可未料到竟成如此模樣,如今痛心疾首,愧對祖先!」
這幾句話一出口,秦氏已驚得失了一半魂魄,含著淚跪在地上,道:「老太爺息怒,家中種種皆是兒媳失察失責,兒媳無立足之地,請老太爺責罰。」
秦氏這一跪,屋中人皆跪了下來,口中道:「老太爺息怒,是孫女錯了。」「是孫媳錯了。」等語。
林昭祥目光從眾人臉上一一掠過,道:「論理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回來的皆是嬌客,總該遠接高迎,萬沒有讓你們跪著認錯之理,可今日鬧得荒謬,你們這言行去了婆家,也不過給林家抹黑,與其讓旁人戳脊梁骨,還不如今日管教。你們既都說自己錯,大丫頭,你說說你錯在何處?」
林東紈適才心裡便七上八下,不知林昭祥知道多少,聽見點到她頭上,不由渾身一激靈,抬起頭剛想賠笑,只見林昭祥黑沉著一張臉,猶如三堂過審,又忙把臉上的笑收了,磕磕巴巴道:「孫女……孫女不該同姊妹爭持。」說了這一句,林東紈心便定了下來,她終是侃侃而談之輩,流利道:「我年紀最長,理應讓著妹妹。牙齒還碰舌頭呢,姊妹間保不齊一句半句惹了不痛快,過幾日就又好了。讓妹妹罵幾句出氣又有何不可呢?是我狹隘了。」言罷又對林東繡笑道:「好妹妹,快別怨我,姐姐給你賠不是了。」
林東繡卻哼一聲,面露譏諷,頭微微扭向一側,顯然並不買帳。
林東紈神色尷尬,不上不下的神色,心頭卻暗喜,心說:「你便胡攪蠻纏的鬧罷,越張狂越不受老太爺的待見,便知我是受委屈了。」
林昭祥又看向林東繡道:「你姐姐給你賠了不是,你如何說?」
林東繡本想做個姿態同林東紈和解,可實是壓不住胸口的火氣,直起脖子道:「避重就輕,如今仿佛是個大度長姐,可做的事一絲長姐風範皆無,又在這裡充了好人,這個賠禮我倒也不稀罕!」
秦氏聽了不像,忍不住道:「你想如何?難不成姊妹間撕破臉面,形同陌路不成?」
林東繡心裡正是如此想,看了林昭祥一眼,心裡有些怯,可想到自己如今終究是侯府夫人,再不是那個在家中人微言輕,處處跟在姐姐們身後小心翼翼的庶女,心中徒然增了一股氣力,雙眼看著林昭祥道:「孫女以為,一家人湊一處是緣法,自然惜緣,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日後親戚相處,自然是歡喜便多親近,不歡喜便少走動。拿我當做妹子,真心實意待我的,我認她做個姐姐,倘若藏了jian佞,動輒算計人的,倒不如敬而遠之。」
話音剛落,只見一隻茗碗「嗖」一下飛過來,「啪」一聲打在林東繡額角,茶湯四流,潑了她一頭一身,林東繡登時便懵了。
林昭祥面色陰寒,揚起拐杖指著林東繡,手臂氣的直顫:「混帳東西!我還沒死呢,林家還沒垮,你就要在我眼皮子底下演一出眷屬失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