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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林東紈道:「是聽說了一樁事,姨奶奶可別跟旁人說是我告訴你的……方才我吃多了酒,躺在裡屋睡覺,正聽見姜曦雲跟李妙之說,要攛掇長輩給二叔納妾,跟你分寵吶。哎喲喲,我一聽這個,驚出一身白毛汗,這怎麼得了!心裡惦記著你,巴巴過來報個信兒。」

    蘇媚如一聽登時大怒,柳眉豎了起來,冷笑道:「上不得高台盤的小凍耗子,還要跑來算計我?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幾時讓她知道我的手段!」又對林東紈緩下臉色,笑道:「多謝你告訴我,日後有這樣風吹糙動,還得勞煩你聽見知會我,否則我這無依無靠的,他們這些人凶神惡煞,一個個算計的還不把我給吃了。什麼時候你再托人出去販貨,我再訂些東西,回頭先給你五十兩訂錢。」

    林東紈暗道這是要給我送銀子來了,臉上笑開道:「你只管放心,我心裡有數。你可得保養自己,日後生了哥兒,憑著二叔對你的情誼,在二房裡橫著走也省得,可別因這氣壞了身子。」

    蘇媚如假意嘆道:「這闔府上下,只有你是真心實意為我著想,別人表面上對我恭敬,心裡想著什麼我知道呢,隔岸觀火,挑撥離間,含沙she影,指桑罵槐,全掛子武藝,一個個沒安好心,全等著看我笑話。攏共得了你這麼一個知心人,卻時常不在身邊。」

    林東紈嘆道:「誰說不是呢。」

    蘇媚如道:「好姐姐,日後她們說了甚,還求你趕緊給我通個氣兒,別回頭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林東紈趕忙道:「這是自然,還用得著你特地囑咐我麼。」

    兩人又說了一回。蘇媚如別了林東紈從側門走到花廳內,王氏一眼便瞧見了她,登時臉色發沉。李妙之連忙上前,伏在王氏耳邊,低聲道:「太太快別擺臉色,如今上上下下這麼多雙眼睛盯著,就算是不共戴天之仇也得裝成甜哥蜜姐一樣,更別提這是老太太的壽辰,繃著臉是給老太太臉上不好看,越是這時候,越要顯出大氣來。」

    王氏勉強點了點頭,擠出一絲笑模樣,對老太太說:「你瞧瞧,都說她身子重,不讓她來,她還是來了,快過來坐。」旋即拉了臉。

    李妙之不由暗自嘆氣,怪道婆婆不受待見,心眼太實,這個場合至少也該拿腔作調一番,她娘曾叮囑過她,為人處世就該嘴上甜心裡硬,什麼時候都該讓人顏面過得去。她這婆婆正正擰了個兒,嘴上硬心裡軟,到頭來受人擠兌欺負了還里外不是人。

    林老太太抬頭看了蘇媚如一眼,淡淡應了一聲。

    蘇媚如全渾然不介意,仿佛沒瞧見似的,上前微微行禮道:「祝老太太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又笑道,「原我該跪的,只是身子重,還請老太太見諒。」

    林老太太說:「自然是不怪你的,快坐著聽戲罷。」

    蘇媚如滿面笑意,坐了下來,左右立刻奉茶,擺果品。蘇媚如正挨在香蘭身邊坐著,對香蘭微微展顏一笑。香蘭想起這些時日府里有些風言風語吹到她耳朵里,這蘇媚如原來竟是林錦樓的相好。如今看見此人,她心裡有些不自在,也扯起嘴角向蘇媚如笑了笑,復又將目光看向外頭,不再理會。蘇媚如幾次搭話,香蘭只淡笑應對,並不肯多說一句,久而久之,蘇媚如也便不再問了,只抓了花生和瓜子吃而已。

    台上的戲唱了不多久,便聽有人道:「老太爺來了!」這一聲,將屋中人全都驚了起來。

    第326章 洶湧(一)

    只見林昭祥手握一根鏤雕百蝠獻壽黃花梨棍,另一手牽著林錦園,不緊不慢走進來。林錦園頭上總著兩個角,身穿大紅底子繡金蓮紋團花無袖圓領袍,白團團一張臉兒,黑玉樣的大眼睛滴溜溜轉,機靈異常。他原與香蘭最相得,偷偷擠眉弄眼的沖香蘭做了個鬼臉,香蘭忍不住笑起來,也向他悄悄眨了眨眼。

    一眾人烏壓壓起身行禮問好,林昭祥逕自到林老太太身側,坐定下來,林老太太方才坐下,林昭祥對眾人道:「聽你們這邊熱鬧,我過來湊個趣兒,你們樂你們的,別因著我不自在。」

    眾人紛紛落座。這功夫,林東紈已控身上前,趕著問道:「祖父來了,問祖父萬福金安,祖父身子可好了?前幾日聽說祖父病了,孫女就放心不下,鎮日裡求神拜佛,祈求祖父福壽安康,今兒個瞧見祖父氣色越發好了,想來身子也無大恙,孫女這才放下一顆心,趕明兒個得去觀音寺還願去。」

    林昭祥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大丫頭,這一屋子人的話全讓你一個人說盡了。」

    林東紈的臉「噌」一下紅了,有些訕訕的,退了下去。

    秦氏連忙打圓場,捧了摺子奉上前笑道:「老祖宗既來了便點出戲,今兒個請的是京里有名的卿雲班,身段唱功都好。」

    林昭祥便接過來點了兩齣戲,小丫頭子立時飛奔出去報,不多久,外面便咿咿呀呀唱了起來。林昭祥取了茗碗吃了一口茶,只見林老太太腿下的小杌子上坐著個好生嬌美的少女,心中明知她是誰,仍問道:「這是……」

    林老太太笑道:「瞧我,都忘了同你說了。」拉著姜曦雲的手道:「這是曦丫頭。」

    姜曦雲連忙斂裙行禮。

    林昭祥上下打量一遭,點頭淡笑道:「還有小時候的稿子。」說著比劃下,「當初你才這麼高,常同你祖父到我們家裡來,嘴甜得跟什麼似的。這一晃,已是大姑娘模樣了。」想了想又笑道,「當初你說林家的廚子好,尤擅烹魚,每每有這道菜,你都吃得滿頰生香,偏因『魚生火肉生痰』,你奶娘不准你多吃,每回瞧見魚肉端走,你這小丫頭兩眼總是淚汪汪的。」

    姜曦雲往林老太太身後縮了縮,滿面嬌憨道:「都是小時候的事了,人家如今早該了不貪嘴了,老祖宗真會打趣人……」

    眾人皆笑了起來。秦氏假意笑了兩聲,用帕子擦了擦嘴;香蘭低頭不語;林東綺兩眼只盯在戲台子上;林東繡連連冷笑;蘇媚如磕著瓜子,隨口將一嘴瓜子皮啐在地上。

    一時,姜曦雲命丫鬟取來兩色針線,殷勤遞上前道:「這是我孝敬老祖宗的針線,老祖宗別嫌手藝糙。」

    林昭祥一瞧,只見有一雙鞋並一見披風,那披風上繡了一尾游魚,活靈活現,栩栩如生,林昭祥笑道:「你當初可吃了林家不少的魚,如今繡這一尾,只怕也補不回來罷?」

    眾人聽了這話又轟然笑起來。

    姜曦雲小臉兒通紅,委屈道:「老祖宗想要多少尾,就怕我當年貪嘴欠的債多,就算把這披風繡滿了也賠不起呢!」

    此言一出,林昭祥不由笑起來。眾人也連忙笑了起來。林昭祥餘光瞥了香蘭,只見她神色無波,不悲不喜,只垂著眼帘。

    林東繡暗暗跟林東綺對眼色,小聲道:「莫非祖父不知道她幹過什麼勾當?」

    林東綺不由再下面踢了她一腳,往林昭祥處努了努嘴,壓低聲音道:「你小聲些,別叫人聽見了」。

    林東繡冷哼道:「怕什麼,我還怕祖父聽不見呢!」

    香蘭靜靜坐在那裡,臉上不動聲色,可滿腹的傷心、委屈及恨意幾欲將要衝喉而出,煎熬之情讓她坐立難安,方才原已清靜的心又掀起波瀾來。她深深吸幾口氣,慢慢將拳頭攥緊又鬆開。她抬起頭,卻看見秦氏一雙眼關切的正看著她,香蘭微微搖了搖頭。

    秦氏面露憐惜之情,緩緩點了點頭,如今她是真真兒心疼這女孩兒,心想道:「香蘭這孩子救過我,救過繡丫頭,還救了樓哥兒,隨便憑哪一樣,今日都不該在此處這般沒臉,遭這樣的罪。老太爺、老太太莫不是糊塗了,如今闔家上下看著,該讓香蘭如何呢,可憐可憐。」心中盤算著,再過一會兒她就支香蘭給她取東西,打發她去躲躲難堪。

    只聽林老太太道:「趁著大家都在,不如把太子賜的手釧兒拿出來請大家見識見識。」

    秦氏道:「喲,還有這等好東西,那真要仔細瞧瞧。」

    林老太太道:「這是百叟宴後,太子親手從腕子上脫下來賞的,伽南香木十八子,間珠佛頭乃是鴿子蛋大小的紅寶石,背雲墜腳乃羊脂白玉雕的瑞獸。」

    王氏念了一句佛,道:「單不說此物是太子賞的,單只這手釧兒也是個金貴物件兒了!」

    林昭祥道:「此乃太子心愛之物,如今賞給林家是給了天大的顏面,如今你們老太太身上總不好,我把這佛珠與她戴,也沾一沾太子的福德。既如此,拿出來罷。」

    這一句話讓林錦園登時白了臉,他從椅上溜下來,悄悄走到香蘭身邊一拽她衣服,香蘭便隨他走了出去,待到無人處,林錦園一下拽住香蘭的袖子,粉團團的小臉兒上儘是慌急之色,道:「香蘭姐快救我!」

    香蘭連忙問道:「怎麼了?」

    林錦園帶著哭腔:「那串珠子……讓我弄丟了。」

    香蘭驚駭道:「什麼?!」

    林錦園抹眼淚道:「早晨我在花廳裡屋跟老太太用飯,瞧著老太太把手釧兒用帕子包好放在大炕的床褥下面,我翻出來玩正巧三哥一早請安,帶我出去採買些應用的東西,我把佛珠放在荷包里,轉了一圈兒回來,一摸腰間,才發覺沒了……我跟大哥哥說好了,讓他到外頭給我尋一串一樣的,晚上再跟老太太說手釧兒丟了的事,讓她先給我遮擋一二,沒料想今兒個老太爺就問起來,這該怎麼辦?」他急得直跺腳,又一行掉淚。

    香蘭也急道:「那東西豈是能帶出去隨便玩的。別的手釧兒也就罷了,那是東宮親手賞的,非同小可,哪裡去找一模一樣的。」

    林錦園嚶嚶哭道:「那該如何……我怕……」

    香蘭握著林錦園的小手道:「乖,你這就同我一併回去,跟老太爺、老太太稟明實情,該領罪領罪,該領罰領罰,既是自己做錯了,承擔便是了。」

    林錦園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滿面驚恐道:「不成不成!祖父的戒尺要打死我了!」

    香蘭柔聲道:「祖父打你也不過一時之怒,況有老太太在呢。你想想看,即便挨打疼些,也好過鎮日裡提心弔膽,是也不是?」

    林錦園哀哀啼哭,死也不願承認,又一疊聲央告道:「好姐姐,甭告訴別人,求你了!我以後再不敢了!」香蘭欲再勸,可看見林錦園可憐驚慌之色,不由想起當日自己初入林家,在曹麗環手下當差,偶一犯錯便是這樣惶惶不可終日,不知該領何等打罵,不覺心軟。此時有兩個丫鬟走過來,香蘭恐被人瞧見了,便將林錦園摟在懷裡道:「男子漢大丈夫便要有擔當,犯錯領罰才是正理。可如今你沒想明白,我先不迫你,我答應你不同旁人說。可這是你自己犯的錯,該自己承擔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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