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頁
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林昭祥聽了這話不由眯起眼,仔仔細細在林錦樓臉上看了兩遍,緩緩道:「你到底動了什麼念兒?」
林錦樓攥了攥拳,剛要開口,便聽門口耿同貴道:「回稟老太爺,二老爺來了。」
林昭祥立時沉下臉道:「讓他進來。」又對林錦樓道:「我同你二叔有話說,你先去,再過來罷。」
林錦樓只得答應,出去時正與林長敏相遇,只見其壽字金簪束髮,身穿品藍色遍底銀直身袍子,腰間繫著靛青織金帶,襯得一張微黑圓臉比往日裡精神了幾分。林錦樓立時行禮,身子微躬道:「問二叔好。」
林長敏一怔,又笑道:「你在這兒呢,給老爺子請安?」
林錦樓微笑頷首。
林長敏擺手:「去罷,去罷,忙去罷。」
「侄兒告辭。」
林長敏咂了咂嘴,看著林錦樓的背影心裡又妒又慕。他從小看著長大的侄兒,他如今竟有些敬畏,甚至還有些巴結的意思,讓他心裡著實不舒坦。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且說香蘭這裡,桂圓送來一套《蘭香居士傳》的話本子,香蘭便坐在窗下一一翻看,只見辭藻華美,意趣雅致,將她自幼為奴,遭遇惡主,救父為妾,寺廟護主等,乃至最後江畔風雪夜一一撰寫而出,共十二折戲,當中真真假假,隱了不少真相,又添油加醋了些事故。尤以林錦樓,戲中搖身一變從yín威主人成了痴情郎君,他二人便好似鶼鰈情深的恩愛鴛鴦。若在先前,香蘭看到這樣的歪曲的話本子定會啼笑皆非,可如今她只是默默的合上書,將戲本子抱在懷內,伸手推開窗子,用石獅子依住。風呼呼灌入房中,仍帶著清冽冷意,香蘭看著院裡初綻新桃,深深吸了一口氣,只覺百般滋味湧上心尖。
正此時林錦樓回來,香蘭聽見動靜,連忙將一件豆青色半臂蓋在戲本子上。林錦樓卻有些沒精打采的,沒瞧見她小動作,進來便坐在貴妃榻上愣神。
他明白,家裡大小事務都是老太爺說了算,如今他這個身份地位原也能不看他祖父臉色行事,也曾想過要不自己乾脆就做了主,可轉念想想,上頭到底是長輩,日後香蘭還要在林家,不把那尊大佛放眼裡,香蘭日後只怕也是舉步維艱,在家裡過得不痛快。如今香蘭待他是比原先熱乎了,可倆人好像還隔著什麼彆扭著,讓他禁不住患得患失的。想他原也是賞花玩柳的風月班頭,萬沒想到自己居然為個女人也落下個痴病了。
原本他覺著自己日後再娶,必定是個名門淑女,娘家得力,相貌較尋常人強些,以他為尊,賢良淑德,只管將家裡上下料理妥當,孝養父母,撫育子女,敬著香蘭,不嫉妒吃醋,兩人相敬如賓糊弄一輩子便罷了。如今他早已明白了,經歷這一遭生死大劫回來,他寧肯委屈自己也不願再委屈著香蘭過日子,只要他們倆能日後能在一處,長長久久,安安生生的。他想到這個便抖擻振奮,仿佛將要上陣殺敵,前方刀山火海也毅然不懼。
香蘭上前給林錦樓端了一盞茶,忍不住問道:「你怎麼了?」林錦樓方才回魂,扭過頭來看著香蘭,忽然笑起來。他今日穿著黃櫨色嵌青紋提花蟒緞衣裳,繫著織金帶並一塊碧玉佩,玉簪束髮,看著丰神慡俊,又帶著兩分豪門公子哥慣有的懶洋洋的形容,伸手將她拉到跟前,含笑看了她好一回,方才道:「你只管放心,我好得很,有我在,咱們倆都會好好的。」
第323章 暗cháo(一)
話說林昭祥自那日見過林長敏後便身上不好,只要靜養。林錦樓滿腹的話兒也不好再問,想到床前侍疾,林昭祥也一概不見,只留林錦園在身邊湊趣兒。林錦樓暗地打聽,耿同貴只悄悄說林昭祥這一病皆是讓林長敏給氣的。林錦樓暗暗納罕,並非他瞧不起林長敏,只是他這二叔,城府雖深,可沒什麼大本事,野心不小,可決然沒有那分膽氣往自己身上攬事,至多算計幾分占占便宜,再女人身上下點功夫罷了,能捅出多大簍子?遂不放在心上。
這裡林長政從山西回來,林昭祥將他拘過去說了半日的話,下午林長政便入宮,因政務繁忙,鎮日腳不沾地,皇上又特命其到京郊各縣巡查,一去便要一個多月。秦氏心中掛礙,免不得命人預備各色東西。
天氣回暖,眼見便是林老太太壽辰,秦氏等人便商議著做壽,因過年時家裡出了喪,過得難免寡淡,林昭祥又命生辰不准大辦,倒不如只設家宴,闔家樂一回。林老太太聽說益發高興起來,忙忙打發人給林東紈、林東繡等送帖子,又要親自挑戲班子。眾人見老太太高興也便跟著高興,忙忙碌碌的置辦菜餚果品,送信送帖,操持起來。
待到做壽那日,香蘭少不得要去,小鵑一早便將她頭髮梳得溜光水滑,戴了幾樣釵環花翠,畫扇開箱子挑了件石榴紅繡五彩團繡梅蘭竹jú的褙子,白碾光絹挑線裙兒。香蘭穿戴完畢,遂到秦氏院內,巧慧將她引到廂房中,只見林東紈、林東綺和林東繡正團團坐在那裡說話兒,各個錦衣華服,見香蘭進來皆一疊聲問好,又忙讓座,林東繡上前去拉香蘭的手,讓她坐在自己身邊,又讓丫鬟們獻茶。小鵑見了不免嘆了一聲,吳媽媽抿了嘴拉她出來,小聲笑道:「這大好的日子,你嘆什麼氣?」
小鵑看道:「沒什麼,感慨罷了。我同香蘭姐一併進府,她如何挨打挨罵受委屈過日子,我是知曉的。後來好歹當了半個主子,也是受人輕賤的命,當日這幾個姑娘,唯有二姑娘待她好些,誰能料到,風水輪流轉,如今這些主子們、奶奶們竟一個個如此敬她了。」
吳媽媽道:「嘖嘖,莫怪我誇口,我這一雙眼睛,毒著呢。旁的不敢誇口,就是府上這些林林總總的丫頭們,我瞧上幾眼,說上幾句話,便能大概斷出她們終身來。當日我一瞧見香蘭就知道她是個鳳凰,跟那些喔喔叫的雞崽子們不一樣,渾身上下帶著那個氣兒呢,果不其然讓我言中了,依我說,瞧大爺這熱乎勁兒,以後她大好的前途還在後頭。」
話說在廂房中這幾人,當屬林東紈最擅謔笑,只撿著閒話來說,不過富貴人家女眷口角,綺、繡兩人只應和著,香蘭是個聰明人,漸漸便覺出些不對來。
當間林東紈要去探望林錦軒,遂告辭先去了,她一走,林東繡放下茗碗,用帕子拭了拭唇角,道:「可算走了,虧她還有臉坐得住。」
林東綺嘆一聲道:「罷了罷了,吃茶罷。」親自去給林東繡添茶。
林東繡惱道:「二姐!人家為你抱不平,偏你這個軟包似的性子,不像老爺,也不像太太,活該吃虧受欺負!」扭頭看見香蘭,道:「你不知道,那位大姐姐做了什麼好事。她來我們幾家串門子,說什麼大姐夫如今在戶部領了差,海上販貨之事能與自家方便,讓我們投錢進去從海上帶貨回來,我們因想著是自家人,總不該讓自己吃虧罷?遂訂了貨,提前支了銀子,誰知結算下來,跟外頭私家走船販貨的一般價,甚至以次充好,比外頭的還貴!多出的銀子便讓她自己私吞了。我尚算好些,留了個心眼兒,不過幾十兩銀子,就是二姐心眼實,全聽信了她,這一遭虧了將要二百兩。」
林東綺嘆道:「有些貨是我給夫家旁的妯娌們帶的呢,先前她來我家,喜歡我哪塊衣料子,哪件首飾,我全送給她,原以為看在自家人的情分上,大姐姐總不該加價太狠,總該比外頭便宜些,便說全是我自己要的,想不到我真箇兒高看自己了。」
林東繡冷笑道:「她同我說,她那船販貨的地方貨價比別處要貴,又說種色花樣多麼難尋,人家看在大姐夫的薄面上才給買來,殊不知越描越黑,當旁人都是傻子呢。這些貨什麼價,尋個戶部督辦的來一問焉有不曉得的,為了這點子銀子,真正連體面都不顧了。」
林東綺嘆了一聲氣,道:「事已至此,倘若明明白白問,姊妹情意便蕩然無存了。她夫家如今就是個空架子,大姐夫遊手好閒不頂用,她又好強,日子過得也有難處,如今她姨娘也死了,二哥病歪歪的分毫指望不上,許是因為這些,她才動了別的念兒。」又搖搖頭道:「罷了,算了罷。」
香蘭笑道:「二姑奶奶果然是個有氣量的寬厚人,有這樣容人的胸襟,日後的福氣長著呢。」見林東繡仍氣鼓鼓的,便勸道:「有道是『做人留一線』,家裡有些事分得太清楚便過不下去了。既然不能開口問,就別將此事掛在心上,徒增不快而已。」心中又暗嘆,如今活在世上的人,一個賽一個的精明,如此行事是將自己日後的路都堵絕了,林東紈因小利而失情義,自以為精明,實則真真得不償失。又暗贊林東綺吃虧受了委屈,尚能想到旁人的難處,隱惡不提,雖說她遠不及秦氏精明能幹,但為人處世卻比秦氏多了幾分氣派。
林東繡繃著臉道:「我曉得,只不過這口氣咽得心裡不舒坦罷了。」
林東綺朝香蘭使個眼色,兩人一併將茗碗舉起來,笑道:「今兒個是老太太的好日子,咱們不提這些,吃茶,吃茶。」渾說了一回,將此事揭了過去。
當下秦氏差人來請香蘭,單將她叫到次間裡。秦氏坐在大炕上,拉著她的手,先問了些寒溫,又贊她今日穿得俏:「這樣穿才鮮亮,我有套頭面,恰能配你這套衣裳,回頭讓紅箋取來與你戴。」眉眼帶著笑道,「可不准推脫,否則我要惱了。」
香蘭剛欲推辭,聽此話忙笑道:「還是太太疼我。」眼睛看著秦氏,知其必有下文。
果不其然,秦氏拍了拍香蘭的手,逐漸換上一副愁容,欲言又止。香蘭便問道:「太太有什麼鬧心事?」
秦氏嘆道:「唉,這話倒讓我沒法說出口了……是老太太,說她今兒個做壽,自己娘家人也該請來樂樂,偏如今留在京中的只有姜家,老太太便打發人請姜家人過來,我勸了半日,老太太主意不改,只說老太爺也是應了的,這,這,這……唉……」
香蘭聽個分明,心裡一揪,登時不舒坦起來。她旋即定住神,深深吸了口氣,半晌對秦氏道:「我明白,到底是老太太的娘家人,如此交惡,老太太必然掛礙。今日是她老人家的好日子,我必顧全大局,太太只管放心。」
秦氏看著她雪白細緻的臉,心裡百般滋味。老太太這樣做派,便是擺給外人瞧,林姜兩家復又交好,把姜氏姊妹那些捕風捉影的不堪名聲除了,當中唯有委屈香蘭。秦氏自問,倘若換成她,大約不能如此平心靜氣處置周到,她早就備著安慰香蘭嚎啕落淚或是安撫她滿腔恨意了,如今她這番形容,反倒讓秦氏益發憐惜上來,捏著香蘭的手,翻來覆去說:「你這孩子……唉,你這孩子……」竟把她拉到懷裡揉了一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