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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林錦園任林錦樓拎著,白淨的小臉兒笑得又皮又賴,嘻嘻道:「嘿嘿,哥,我這不是沒瞧見你麼。三哥讓我跟他出去玩。」

    「你跟他能學什麼好?跟我去見老太爺。」

    林錦園一聽不幹了,掙扎道:「我不去,要去你去!昨兒背了半宿《四書》,祖父才准我今天出去,待會兒進去了又得背書,煩死了。」

    「嘖,嘖,別動!」林錦園一看林錦樓沉了臉,果然不敢動了,小嘴兒嘟了起來。

    林錦樓復又堆上笑臉,對林錦園輕聲道:「來,小四兒,哥知道你惦記哥書房裡那張弓。」

    林錦園一聽,眼睛立時亮了。

    「那弓太大,你太小拉不開,大哥早就跟匠人說了,正給你做一張小的,過三四天就送來,還有箭呢,都是孔雀翎、山雞翎。」

    「那敢情好,我……」

    「但是,你得聽話,哥才給你,要不,哥就給老袁他們家的德哥兒了。」

    林錦園瞪著圓滾滾的眼睛,立刻伸手保證:「別,大哥,我聽話,你讓我說東我絕不說西,你讓我打狗我絕不攆雞!」

    「嗯,好小四兒,乖弟弟,待會兒大哥得進去和祖父談些事,要是待會兒祖父怒了惱了,你可得進來救駕,聽了沒?」

    林錦園抓頭:「啊?祖父怒了啊……」

    林錦樓瞪眼:「嘖,怎麼回事,男子漢大丈夫吞吞吐吐的,還想不想要那弓了,有道是富貴險中求,你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正說著,只聽聞屋內傳出一聲咳嗽,林昭祥道:「誰在外頭呢?」

    二人皆嚇了一跳,林錦園一躍而起,掙開林錦樓便逃,林錦樓指著林錦園背影,輕聲道:「混小子,跑得比兔子還快,記著沒,待會兒進來救駕,否則弓箭沒有,哥再賞你一頓竹板炒肉皮。」眼見林小四兒跑沒了影兒,林錦樓只得抱著畫筒進了屋。

    林昭祥正在明堂里修剪花糙,抬頭瞧了林錦樓一眼,又低下頭,仿佛沒瞧見似的。

    林錦樓趕緊上前,臉上堆滿笑,說:「祖父,不孝孫來了。」說著便跪拜行禮。剛要起身,便聽林昭祥道:「你就跪著,甭起來了。」

    林錦樓抬頭瞧瞧林昭祥臉色,跪得直挺挺的。

    林昭祥也不睬他,慢條斯理的修一叢盆栽,林錦樓心裡叫苦,一動也不敢動,見林昭祥轉過身,又連忙堆起笑。林昭祥哼了一聲,把剪刀放在一旁,小丫鬟奉上白手巾,林昭祥擦了擦手,在太師椅上坐下來,捧起茗碗吃了一口熱茶,方才看著林錦樓道:「行,你是沉得住氣,我還以為你當我死了。」

    林錦樓賠笑道:「祖父這麼說,這裡哪還有我立錐之地。」

    「少在這兒嬉皮笑臉,你在外頭嘬了多少禍你心裡明白!不成器的東西,甭以為你如今官做大了就肆意妄為,丟祖宗的臉,我頭一個饒不了你!」林昭祥舉著拐杖欲打,想起長孫身受重傷剛剛痊癒,正猶豫著要不要把拐杖放下,便聽有人喊:「祖父,《孟子》裡頭這句話怎麼解?」扭頭一瞧,只見林錦園捧著本書在門外探頭探腦。

    林昭祥沒好氣道:「你個猴兒,想跟你大哥一併挨打不成?」

    林錦園吐吐舌頭,小腦袋縮了回去。

    這一打岔,林昭祥倒把拐杖放下了。林錦樓心裡開始亂撲騰,按說林昭祥不該為了蘇媚如的事跟他發這麼大火,眼見那事已平息,蘇媚如也進門待產,且又是個老實的,大戶人家,誰家裡沒些個齷齪,這事雖不光彩,可說到底是他二叔最丟人,祖父不該沖他來。

    正沉思想著,耳邊又傳來林昭祥怒喝道:「你是長能耐了,打量我也管不得你了?」

    「沒有,沒有。祖父息怒,氣大了傷肝。」

    林昭祥道:「我問你,你和楚家、劉家那幾個小子入股鹽商是怎麼回事?」

    這句話一出口,林錦樓心裡的一顆石頭才算落了地,知道老頭兒的點的眼在哪兒了。

    「那是正經營生,楚家的族人出來經營的,我們幾個不過參了股,平日裡漕運關照關照,依著王法的。」

    「別弄那些貓的狗的夾帶私貨,在販私鹽上動腦筋,你老子最重官聲,我也得要臉面!」

    「決計不能,不敢給祖宗丟人。祖父,我手裡還養著一支軍呢,朝廷那點軍餉扔到水裡也就聽個響,這麼多弟兄跟著我吃飯,總幹些營生,難不成喝西北風?」

    「少哭窮,海上販貨也有你的事,甭想瞞我。」

    「都是跟著私船販的,朝廷的我可沒敢打主意。」

    「少跟那些個江湖人士牽連,之前對你管束鬆了,往後再讓我知道你外頭胡天胡地亂折騰,跟外頭不乾不淨髒的臭的女人亂來,我真箇兒收拾了你。」

    林錦樓腹誹,嘴上卻連連答應著。只聽林昭祥道:「站起來罷。」

    林錦樓暗道一聲謝天謝地,剛站起來,又聽他祖父道:「再說說罷,那個《蘭香居士傳》是怎麼檔子事兒?」

    第322章 獻畫(二)

    林錦樓眼皮子跳了跳,賠笑道:「說到蘭香居士……」親手給林昭祥添茶,笑道,「香蘭總跟我說起,甭提多仰慕您老人家,說祖父書畫乃箇中翹楚,巴巴畫了兩幅請祖父您品鑑品鑑,央告我帶來,說能得您指點一二,也是她三生有幸。」說著把畫從畫筒里抽出,遞了上去。

    林昭祥乜斜著眼瞅了瞅林錦樓,鼻子裡哼一聲:「你少拿好話奉承我。我的眼沒瞎,就她能說出這個話?」說著揚手給了林錦樓後腦一記,咬牙道:「碰見女人就昏了頭!你這一輩子就吃虧在這『色』上頭,屢教不改,在女人身上栽了多少跟頭,不成器的東西!」越說越恨,一拐杖下去就敲了林錦樓的腿。

    林錦樓只覺腿上火辣辣疼,伸手摸了摸後腦只覺得跌份兒沒面子,嘴裡頭髮苦,向來只有他頤指氣使揍別人的份兒,這回倒讓人訓跟孫子似的,轉念一想,自己真箇兒是眼前這位的孫子,也沒什麼好丟人的,權當彩衣娛親,遂笑道:「祖父休要動怒,彆氣壞了身子……」把畫放在旁邊的小几子上就要去捶肩。

    林昭祥黑著臉,哼一聲把林錦樓的手推開,伸手將畫拿起來,先展開《觀音圖》看了一回,放在一旁,又去看那幅《雪夜江畔圖》。林錦樓偷眼望,只見林昭祥先時沉著臉,後來便有些肅容,待看到圖右上題的詩,有些訝然,亦有些動容,旋又沉思下來。林錦樓匆匆而來,未仔細看圖上詩詞,這會兒抻脖子想瞧清楚,卻見林昭祥已把畫掩上了,放置一旁,又將茗碗端起來喝茶,沉默不語。

    林錦樓心裡亂撲騰,屏息靜氣不敢出聲。

    半晌,林昭祥把茗碗放到桌上,咳嗽一聲,一揚手,將一疊戲本子擲到林錦樓眼前,道:「那《蘭香居士傳》外頭酒肆茶驛都傳遍了。說說罷,你這是為了什麼。」

    「孫兒能為什麼……不過些無聊文人,聽說蘭香居士是孫兒小妾,一時當了個談資,茶餘飯後亂謅出來的……」

    「還跟你祖宗抖機靈呢?」林昭祥拿了最上一冊,隨手翻了一頁,便指了幾句道:「『銷盡華年夢未凋,清商難抑傾余哀』、『莫負春光無限事,月也似當時,悄照謝家院』、『鴛鴦枕,說相思,君須憐我復自憐』,雖說都是濃艷詞句,可格調雅致,新意也巧,可不是尋常的無聊文人、窮酸秀才謅得出的。」

    林錦樓瞧了他祖父一眼,二人目光相撞,林錦樓連忙堆起笑,仿佛聽不懂似的。林昭祥不由想起林錦樓小時候,每每貪玩忘了功課,答不上來時便是這個裝傻充愣的模樣,心裡又氣又好笑,把那戲本子往林錦樓懷裡一丟,沉著臉道:「行了行了,甭裝了,鴻勛早就交代了,那戲本子你出了一大筆銀子讓他找幾個翰林院裡錦繡文章,蘭藻風流的才子寫的。哼!你可是個好樣兒的,啊,讓你妹婿做這勾當。」

    林錦樓心裡早就有數,只怕是瞞不住了,一聽這話,趕緊見風使舵,道:「我這也是尋思著,前家裡死了幾口人,我跟二叔……咳,如今林家招眼,見咱們都是一副笑臉,捧著說拜年話,轉過身不知說得多難聽。這香蘭吧,哪兒哪兒都好,還救了我一命,這傳揚出去,林家也有光,遮遮那些個爛事不是?」

    林昭祥掀起眼皮:「你是為這個?還抖機靈兒呢,你憋著什麼主意,這會子最好直心直意說清楚了。」

    林錦樓一聽這話,看看林昭祥的臉色,心裏面盤算。他和林昭祥脾氣秉性最像,後來他祖父年紀漸大,宦海沉浮,一身的鋒芒便斂在心裡了,可寶刀不老,林錦樓頗有幾分忌憚,將心比心了一回,覺著不如實話實說,可如何說,卻要斟酌斟酌。沉吟了半晌,抬起頭,但見林昭祥目光灼灼,一番話在喉頭滾了兩遭,忽臉上一軟,低聲道:「祖父,如今孫兒活到如今這個年歲,見過的胭脂如若過江之鯽,唯獨她和別個不同……我是真正愛重她,是入了心的。」

    林昭祥盯著林錦樓看了兩眼,嗤笑一聲:「你幾歲了?」

    「……二十九。」

    「哼,原來你還曉得自己已將而立之年,不是毛頭小子了。什麼叫『入了心了』?原以為你不過愛爭強鬥狠,時而性子爆了些,也算可堪雕琢,可沒想到你如今還做小兒女之態,我都替你臊!」

    林錦樓低著頭不吭聲。

    「說話啊?啞巴了?」

    林錦樓抬起頭,眼眶居然有些紅,林昭祥一愣,只聽林錦樓低聲道:「祖父,我說的都是真心話,你說我在外頭給家裡掙命,回來屋裡就想有這麼個可心的人,守著她我便覺著清涼自在,心裡頭踏實,甚至覺著自己不必建功立業,不必光耀氏族,不必位極人臣,不必潑天富貴,便覺著滿足了,竟失了些雄心壯志,覺著這樣挺好。」

    林昭祥萬沒料到平日跟自己嬉皮笑臉,在外霸道陰狠的長孫竟會跟自己說這樣的話,他最心疼最器重的就是這個孫子,他一手教養長大的,如今見長孫頹著肩膀,一副可憐巴巴模樣,明知是這小子再跟他演苦情戲呢,可到底心軟了,輕咳一聲道:「她已經是你屋裡的人,全家上下也敬著她,誰也沒讓你把她趕出去。」

    林錦樓道:「唉,祖父,你瞧她能寫會畫,還做了這麼些有胸襟的闊氣事,就知道她不是個尋常女人,想法怎跟等閒女子一樣,她……這麼說,我也怕委屈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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