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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眾人有些傻眼,清漪臉上有些不自在。衛參將連忙道:「不礙得,今兒晚上吃醉了就歇在此處便是……」

    林錦樓也不理,直接端起茗碗,道:「方才已敬過大家三杯,這一輪我便以茶代酒了。」

    林霸王自來說一不二,在座的有欲插科打諢開玩笑讓林錦樓換酒的,可看看他的臉便不敢吭聲了,乖乖舉起酒杯吃了這一回。

    林錦樓放下茗碗,藉故離席,直走到廊下,仰面望著星空吐出一口濁氣。方才清漪給他敬酒的時候,他便想起香蘭了,香蘭從不會笑得如此嫵媚,也不會眉目間傳情勾引,她連酒都極少吃,笑起來如綻梨花,這回臨行前叮囑他:「你身上還沒大好,少吃酒。」他想著心裡就不自覺歡喜起來,又想起香蘭的眉眼,還有她說的那些話,特別是他病的這幾日,她一直守在旁邊,還常常笑給他看。他想著想著便呆不住了,走進屋道:「諸位,真是對不住,家裡捎來信兒,有急事,得回去一趟。」

    衛參將還以為林錦樓不滿意呢,連忙站起來說:「不成不成,是不是我們有招待不周之處?」

    林錦樓笑道:「真是府上有急事,晚回去了只怕不好跟長輩們交代,改日我宴請幾位。」言罷便匆匆去了。

    回到林府已是三更天,各院都已落鎖,香蘭亦早早睡下了。林錦樓也不讓驚動,只在外頭糙糙洗漱,換了衣裳,將幔帳掀開一瞧,只見香蘭乖乖擁著被躺在那裡,青絲散了半個枕頭。林錦樓便掀開被子進去,將她摟在懷內,香蘭動了動,醒了過來,迷迷糊糊問道:「誰?」

    林錦樓貼在她耳邊道:「是我。」

    香蘭揉著眼睛,掙扎著欲坐起來,道:「大爺?你怎麼回來了?」

    林錦樓仍將她摟在懷內,含笑道:「這麼些天不見,想不想我?」說著在香蘭臉上狠狠親了一口,道,「我想你了。」

    「……你傷口好了麼?還癢不癢?」

    林錦樓抓住香蘭的手,放進自己懷內,低聲笑道:「我癢,給我抓抓。」言畢又親上去。

    夜半小鵑披了衣裳起來,躡手躡腳走到臥室門口,只見靈素和畫扇正守在門外,靈素支棱著耳朵往屋內聽,畫扇困得頭一點一點的。小鵑推了靈素一把,低聲道:「聽什麼呢,還不去燒水備著。」靈素方才笑嘻嘻的去了。小鵑坐了下來,長長出一口氣,自言自語道:「阿彌陀佛,指望我們香蘭這一遭真真兒是災消難滿,百福造生了。」

    一時無事。第二日清晨,香蘭尚睡著,林錦樓便起了,換過衣裳便去園子裡練拳,一套八卦拳打下來早已大汗淋漓,正用手巾擦汗的功夫,只見不遠處四五個丫鬟簇著個挺著大肚的婦人款款走來,那婦人戴著銀絲髻,滿池嬌玉挑心,濃妝艷抹,一身錦衣華服,正是蘇媚如。此乃二人在林家頭一遭相見,林錦樓站直了身子,蘇媚如不覺一怔,隨即停住腳步,竟落落大方,臉上掛著十分的笑意,朝林錦樓微微屈膝一禮,便若無其事一般扶著小丫頭子往另一處去了。

    林錦樓揚了揚眉。書染站在一旁,眼觀鼻,鼻觀眼,林錦樓這筆風流帳她自是清楚,方才蘇媚如這一番做派,她心裡倒真有兩分欽佩了,此時見林錦樓跟她招手,書染連忙走了過去,只聽問道:「這些天讓你盯著點這婦人,如何了?」

    書染道:「她倒是安心養胎,從不往暢春堂來,也不招惹咱們奶奶,見了就遠遠避著。這段日子,大姑奶奶總往府上來,要給尹姨娘守喪,一來二去的,倒是跟蘇姨娘有些往來,可瞧著也不十分密切似的。她是個手段厲害的人,原聽說她跟了二老爺也曾後悔過,可後來許是想通了,轉了性子,千方百計的哄起二老爺來,二老爺什麼樣的人,竟也讓她哄得服服帖帖的,她還常攛掇二老爺恨二太太,二太太有苦說不出,時不時找太太哭一場。可到底是二老爺房裡事,太太名不正言不順的,也不好管。」

    林錦樓何等精明,立時便明白了,嗤笑一聲道:「這小蹄子,早就知道她野心不小,所以遠著她,如今她胃口倒是越來越大,可惜性子太急,只怕她有這個心,沒這個命。」又對書染道:「隨她折騰去,橫豎別讓不乾淨的風吹香蘭耳朵里。」書染連忙應下。

    卻說蘇媚如揚著一張臉如沐春風的從林錦樓不遠處走開,待轉過一處山石,臉色立時陰沉下來,雙眼裡蓄滿了淚兒,雙手不覺微微顫抖,狠狠攥住手裡的帕子,手背上直冒起青筋。她方才見著林錦樓,只覺自己五臟六腑都要擠出喉嚨,心裡又是悲又是喜又是疼又是苦,她從心眼裡愛慕過的男人,甚至不惜千里迢迢的到金陵投奔於他,可此人竟待她如此薄情!可她心裡竟然還想他,如今不消說見他,即便連聽見他名字她幾乎都要蹦起來打個激靈,方才見到他,竟只想跟他又哭又踢又咬質問他一回,再撲到他懷裡求他憐惜。

    此時只聽小丫鬟擔憂道:「奶奶,你怎麼了?抖成這樣,莫不是病了?」

    蘇媚如狠狠吸了一口氣,伸出雙手撫了撫鬢髮,眨回眼中的淚。是了,如今她行到這一步,便如同過河的卒子,只進不退,林錦樓縱有千萬種好處也不過是昨日黃花,這一跤在他身上跌得生疼,倒叫她明白一個理兒:男人皆是靠不住的,最終還是靠自己,只有地位和銀子才是唯一的指望,才是她榮華富貴過一生的根本!她把手放在肚子上輕輕撫了撫,如今她安身立命的根就在這兒,憑此林家便不能趕她,只要將林長敏攥在手心裡,日後自有她出頭那一天!

    她緩緩吐出那口氣,復又將手扶在小丫鬟的手臂上,眼瞧著前方,道:「沒什麼,我好得很,走罷。」

    第321章 獻畫(一)

    林錦樓回到暢春堂,香蘭早就梳洗已畢,炕桌上擺了幾樣菜餚,並熱湯等,顯是剛備下的。林錦樓並不擦洗,招呼香蘭與他一併用餐,香蘭道:「大爺擦擦臉,換了衣裳再吃。」

    林錦樓道:「等換了衣裳菜也涼了,先吃罷。」給香蘭夾了一塊栗子糕,放在她跟前的小碟子裡。

    香蘭提起筷子看了他一眼,林錦樓便微微笑道:「怎麼著?不給我夾菜麼?」

    香蘭一怔,低下頭,略一遲疑,方才夾了一筷子銀絲細菜放到林錦樓碟兒內。林錦樓的臉色便有些沉。

    二人再無聲響,只是靜靜用飯。

    一時飯畢,林錦樓往書案去,將香蘭放在畫筒內的畫兒一張張展開來瞧,香蘭不禁問道:「你做什麼呢?」

    林錦樓一行展開畫一行道:「前兒個我躺床上不能動彈的時候,不是讓你畫兩幅拿手的畫兒給我瞧麼?哪個是?」

    香蘭道:「我來找。」說著抽出兩筒遞了過去,「就這個。」

    林錦樓展開一瞧,只見其中一幅畫著個手持淨瓶的觀音大士,低眉垂目,儀態尊貴,天衣飛揚,滿紙風動,當真以形寫神,工致細膩。另一幅則是《雪夜江畔圖》,遠山平緩,近山高聳,錯落有致,江畔蘆葦浩蕩,枯樹峰石,白雪皚皚,竟是他二人落難之景。

    林錦樓皺眉道:「怎麼畫這兩幅?我還以為你跟平時似的,畫個什麼花鳥魚蟲的。」

    香蘭笑了笑沒有吭聲。林錦樓自然不知道,當日她何等虔誠一筆一筆將觀音大士畫出,求菩薩保佑林錦樓性命無虞,身心安然;而在那一夜風雪中她歷經生死大劫,豁然頓悟。

    林錦樓對著那畫兒橫看豎看,半晌道:「也罷,雖說不應景兒,可畫得真是極好。」說著將畫兒卷了卷夾在腋下便往外走。

    香蘭忙追上去問道:「大爺上哪兒?」

    林錦樓迴轉身,看著香蘭似笑非笑道:「上哪兒?得為了你上陣殺敵去,你這個白眼狼,給爺夾個菜還唧唧歪歪的。」說著一捏香蘭的鼻尖,咬著牙狠狠道:「你說我這忙裡忙外了為了誰呀,我這不是犯賤麼我!」一回身,一行往外走,一行把那兩筒畫兒往書染手裡塞,道:「叫著吉祥雙喜,跟爺到老太爺那院兒去。」

    京城林府西北角上有一處有實堂,乃林昭祥靜養之所,約有十來間房,前廳後舍俱全,可通街而入,林昭祥鎮日深居簡出,故而此處宅院也比尋常之處清幽,下人來回行走皆慢步輕聲,唯聞鳥鳴。

    林錦樓進了院子不自覺放輕腳步,想想林昭祥那眼神那心思,又有些怵頭,暗道那個老頭兒,一把歲數了這麼精明做什麼。都道人老成精,他祖父年輕時就是個精怪,心裡藏了一萬個心眼子,如今活了一把歲數,都快成了仙兒,鎮日裡揣著精明裝糊塗,林錦樓獨獨摸不透他,每每行事差池皆由祖父點醒,讓他油然升起十分的敬畏。

    一抬頭,正瞧見林昭祥心腹親隨耿同貴手裡拎著鳥籠子走出來,林錦樓趕緊過去,臉上堆起笑,道:「耿伯,大早起的,替祖父遛鳥呢?」

    耿同貴臉上笑得如jú花一般,瞧著林錦樓說:「大公子來了?少見少見。這會兒來莫不是惹了什麼兜不住的禍?跟老僕交個底,待會兒好打發人請老太太過來。」耿同貴瞧著林錦樓長大,情分不比尋常,又因受林昭祥器重,說話便不拘束。

    林錦樓道:「哪兒能呢,我就琢磨著,我這身上大好了,也該晨昏定省了。」

    「喲。」耿同貴笑起來,「難得,真難得。那你去罷,就老太爺一個人,正在屋裡賞花呢。」

    「那什麼,老太太呢?」

    「太太和二太太選今年緞子的花樣子,老太太也去瞧熱鬧了。」

    「……園哥兒呢?」

    「三爺帶四爺出去了。」耿同貴又笑,「今兒個清靜,你們爺孫倆好生聊聊,這些天老太爺天天念叨你。」

    「啊?都念叨我什麼了?」

    「嘿嘿,我這當下人的,總不好多口舌,待會兒你去就知道了。」

    「別啊,耿伯,耿伯……」耿同貴不理林錦樓喚他,逕自笑嘻嘻拎著鳥籠子出了二門。這老貨,這些年跟著他祖父耳濡目染,也是一副老狐狸德行。

    林錦樓心裡打鼓,身後雙喜小心翼翼將畫筒遞上來道:「大爺,這個……」

    林錦樓不耐煩,接過來道:「給爺,滾罷。」邁步便往裡面走,忽見一個小人影兒呼一下往葡萄架後鑽,林錦樓何等身手,一個箭步上去便將那人抓在手裡,口中喝道:「往哪兒去?見了你哥哥也不行禮了,膽子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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