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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孰料林錦樓眉頭都沒動一動,只將茗碗端起來慢條斯理喝了一口,道:「瞧你這點子出息,不過就是譚氏偷個漢子,這就能驚了天地、泣了鬼神?你堂堂七尺男兒,怎麼跟老娘們兒似的拿這事嚼起舌頭根子了?」

    林錦亭悻悻道:「得,您眼界高心胸寬,我走了。」說著站起身。

    「回來。」林錦樓把茗碗放下,道:「你來就為而來跟我說這個?」

    「不是。戴家滿門抄斬,此事也算絕了後患,老太爺讓對外說譚氏暴斃死了,日後等二哥調養好身子,再擇一門賢妻。可譚氏這一樁便讓我料理,我哪有什麼主意,難不成真箇兒把她宰了,這才跟你討主意呢。」

    林錦樓沉吟起來,依他的意,譚氏死上幾回也不嫌多,他抬起頭,卻見香蘭正看著他,面有乞求之色,便道:「我想想,你過一時再來。」打發林錦亭去了。

    香蘭把茶具撤下,小聲問道:「大爺想怎麼處置?」

    林錦樓伸手握住香蘭的手,把她拉到身邊,道:「想說什麼就說罷,別支支吾吾的。」

    香蘭道:「我想替譚氏求個情……她有千百個不是,可到底不是壞人,只是她闖了天大的禍,這一步走錯,就難回頭了。只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她亦有可憐之處,好歹留她一條命罷。」

    林錦樓吐出一口氣:「她當日還欺負過你,忘了?」

    香蘭卻笑了起來:「可她後來待我極好,怕我委屈還為我出頭。」

    林錦樓啞然,片刻才道:「是了,這是你的性子,總記著別人好處,忘了人家的不是。」他抬起頭望進香蘭的眼睛,說:「你能不能也忘了我的那些不是,忘了我之前多混蛋,日後咱們兩個好好生生的。」

    香蘭怔住,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該怎樣回答,正無措時,卻見林錦樓跟沒問過這話一樣,顧左右而言他,道:「行,看在你的顏面上留她一條命罷,咱們大難不死,也確要積些陰德。」說完他餘光瞥著香蘭,只見她長長的鬆了一口氣。

    用過午飯,香蘭披了件斗篷,帶了小鵑和畫扇去探望譚氏。如今譚露華安置在康壽居後院的一溜罩房裡,門口守著一個婆子。那婆子見香蘭來了,忙不迭迎上前,百般殷勤,陪著笑道:「怎麼話兒說的,姨奶奶怎麼來了。」

    香蘭笑道:「我過來看看。」說著小鵑從懷裡掏出一把錢,塞給那婆子道,「是大爺讓姨奶奶過來的,這點錢給媽媽打點酒吃,搪搪寒氣。」

    那婆子立時眉開眼笑道:「謝姨奶奶的賞。」說著將門打開道,「奶奶可別呆久了,老太爺可是下了嚴令了。」

    香蘭點點頭,邁步走了進去。只見屋內昏暗,正對面一條原先下人們睡的大炕,譚露華正躺在那裡,旁邊站著她的小丫鬟針兒,正一勺一勺餵藥。

    第318章 痴心

    針兒見香蘭進來連忙行禮,香蘭擺擺手,直走到跟前往床上一望,只見譚露華頭上裹著一圈厚布,半靠在牆上,蓋著一條半新不舊的菱花被,臉上一團病氣,然兩腮倒未見消瘦,並無憔悴之色,見了香蘭竟勾起嘴角笑笑,不言亦不語。

    香蘭輕聲問道:「身子好些了?」譚露華也不答腔。香蘭又問:「頭還疼麼?身上哪兒不舒坦?」譚露華仍一副笑笑的模樣,不說話。

    香蘭不由去看針兒,針兒低聲道:「二奶奶剛醒那兩天不過發呆,後來便是這個模樣,逢人也不說話。」

    香蘭把藥碗接了過來,坐在炕沿上,對針兒道:「你去罷,我餵二奶奶吃藥。」小鵑和畫扇便領著針兒去了。

    香蘭用勺子攪了攪藥湯,默默將藥一口一口的餵給譚露華吃,後又餵她喝了一盞溫水,用帕子替她擦了擦唇角,又盯著她看了一回,方才低聲道:「旁的閒話多說無益,你犯的是天大的錯,林家再難容你了,可到底不忍傷你性命,要把你送到保定府一處庵廟去,日後你隱姓埋名也可安穩度日,伴著青燈古佛,未嘗不是清淨自在。」

    譚露華仍神色未變,也不知是聽了還是沒聽。

    香蘭暗道:「難道譚露華真箇兒傷壞了腦子?倒真可惜這樣伶俐的女孩兒……只是她這般糊塗些,也未必不是福了。」遂嘆口氣,握了握譚露華的手道,「你放心,你的行李我會親自盯著收拾,大宗的東西只怕帶不走,可金銀首飾、散碎銀兩我都替你妥妥收拾了,日後也好有個依仗……林家的意思,今兒個下午就要送你走了,我來見你一面,說幾句衷腸的話兒,望你日後多多珍重。」直說到後頭,譚露華方才變了臉色。

    香蘭起身欲走,譚露華一把拉住香蘭的手,口中道:「等,等等。」

    香蘭迴轉身。

    譚露華道:「還求姐姐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幫我個忙。」

    香蘭又坐下來,道:「請講。」

    譚露華道:「勞煩你派人去翰林院的戴大人家,告訴他們家蓉三爺我要去保定的哪個庵廟,求他去接我,好姐姐,這事你幫我辦了,我那些金銀首飾也好,散碎銀兩也罷,你瞧中哪個就拿哪個。」

    香蘭只覺得自己是聽錯了,道:「莫非你這模樣不是戴蓉害的?」

    譚露華一怔,哀求道:「他是一時失手才傷了我,他當日跪在我身邊哭,我雖一動都不能動,可心裡是明白的……好姐姐,我求你,我們兩個是真心的,真情實意在一處,求你成全我,他必然會來找我……」

    香蘭雙手捧住譚露華的臉,不可置信道:「你是不是瘋了?他已這樣對你,還有什麼真心!」

    譚露華死死盯著香蘭,咬牙道:「他就是真心的!你不懂,我在這深宅大院裡鎮日只是死氣沉沉的癩活著,直到碰著他。我只要瞧他一眼,便覺得天青水碧,心裡的花都開了。你不知他說過多少好聽的話,為我寫過多少詩,百般小意體貼,極盡溫存之事。他曾說這輩子最愛的人便是我,恨不得與我日日化成一處才好。香蘭!我與他恨不相逢未嫁時,萬萬不能分開!」她握住香蘭的雙手,睜大雙眼,兩行清淚順著臉頰淌下來,哀求道,「我求求你。」說著掙扎著要起來,跪床上給香蘭磕頭。

    香蘭連忙按住她,道:「你若再動,我便當真不幫你了!」譚露華一聽這話,方才安靜下來,拉住香蘭的手,口中道:「求你,幫我這一回。你可知我這些時日躺在這又髒又臭的地方是如何熬過來的?我心裡唯一能撐著的指望便是養好了身子去找戴郎。昨天林家那老頭子來,任他疾言厲色還是手段凌人,我都不怕,林家休了我更隨了我的心愿,我便可以和戴郎長相廝守了……」說著聲音愈發哽咽起來。

    香蘭看著她,心中五味雜陳,更覺得荒謬絕倫,心裡一行氣譚露華事已至此仍是非不分不知好歹,一行又可憐她一腔痴情空付流水,沉吟了半晌,方才嘆一口氣,道:「非是我不幫你,而是我想幫也幫不成了,戴家……已經因謀反之罪滿門抄斬了。」

    譚露華大驚失色道:「不可能!怎麼會!」

    香蘭緩緩道:「千真萬確。只是那些時日你病著,不知道罷了。戴蓉……早就死了。」

    譚露華身子一軟癱了下去,兩眼無神空瞪著,淚水一滴滴滾下來,口中喃喃道:「怎麼會……怎麼會……」精氣神萎靡了一半,可見這些時日她心裡當真日日念著戴蓉,如今知道戴蓉已死,猶如晴天霹靂,心中撐著的念想斷了,整個人便有些撐不住,用手捂住臉,一口一聲「戴郎」,嗚嗚哭了起來。

    香蘭勸解了一時,譚露華渾然聽不進去,終究哭得頭痛欲裂,倒在床上昏睡過去,腮上猶掛著淚。

    香蘭心裡不是滋味,幫她蓋好被子起身出去,針兒連忙迎了上來,面上頗有些誠惶誠恐。她是譚露華陪嫁來的小丫頭子,譚露華身邊陪嫁來的四個彩字的大丫鬟,死得死,賣得賣,如今竟一個都不留了,獨獨剩她一個。香蘭看著那小丫頭子不由嘆口氣,輕輕拍了拍她肩膀,道:「好好伺候二奶奶。」命小鵑厚厚賞了她。

    回去路上,畫扇問道:「二奶奶好些了?」

    香蘭長嘆一聲說:「沒,病得還不輕。」她仰起頭,看著碧空上卷著的幾縷浮雲,忽然問道:「你們說,明知一個人待自己不好,卻依然蒙住了眼,一片痴心相待,這是什麼緣故?」

    小鵑道:「許是上輩子欠的債,這輩子用痴心來還。」

    畫扇道:「準是那人也有待她好的時候,否則能這樣痴心惦著麼?」

    香蘭搖搖頭。譚露華或是當真一往情深戀著戴蓉,又或是她心高氣傲,不肯承認自己一腔柔情終成空,到頭來愛錯了人,便竭力勸自己認為她和戴蓉兩情相悅。就如同她心裡明知紅杏出牆乃是醜事,可為了遮掩,便在外人面前笑而不語,強撐著裝傻。究竟是哪一種香蘭也不明白,只是這愛恨情仇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又豈能對外人道也。就好像她和林錦樓,糾糾纏纏,如今到底是恨是情是愛,她自己都已漸漸分辨不清。

    未時正,從林家駛出一輛馬車往保定府的方向去了,第二日林家便傳出林二奶奶譚氏暴斃身亡消息。

    第319章 妙之

    (本章有修改)出了正月,皇上親派首領太監到林府探病,又賞賜了許多東西,另又召林長政回京似有意賜封大學士之銜,太子更時時召太醫問及林錦樓傷情,縱然林錦樓身上一日好似一日,太醫們仍不敢怠慢,生怕出了紕漏,一趟趟往林家看病,換著方子給林錦樓調養身子。林家風光正勁,前來拜訪之人更是絡繹不絕。

    人人都知林錦樓脾脾氣難伺候,聽說他極寵的愛妾為人軟和寬柔,便有內眷來同香蘭套近乎,都是四五品的誥命夫人,論年紀都當得香蘭的母親、祖母,竟如沐春風的同香蘭論起姊妹來,香蘭想起當日做奴婢時周遭皆是一張張嫌棄的冷臉,如今都是一張張捧著的笑臉,這世態炎涼倒真箇兒讓人唏噓。

    因林長政要回京了,秦氏忙命林錦亭張羅重新修整房舍,補栽花糙之事,又想著自己夫君同長子總不對盤,便特特到林錦樓那裡囑咐他「收斂性情,少惹你爹生氣」等語。林錦樓有一句沒一句的聽著,他對他老子有敬畏,可他最怵的是他祖父林昭祥。原先他養病時,林錦亭巴巴來給他遞話兒,說他祖父如今正因蘇媚如之事惱他,後來這事雖不提了,可林昭祥偶過來瞧病,對他也板著臉,沒個好顏色,林錦樓免不了心裡打鼓,知道這一頓教訓他必是躲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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