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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劉小川在一旁看個分明,吃吃笑道:「我說林小三兒,你這是怎麼啦?中了你們林家的獨門暗器了?啊?甭打量你哥哥躺床上跟只病貓似的,這下知道什麼是鐵金剛、活霸王了罷?不動一兵一卒,揚揚手指頭就能讓你狗頭開花。」言罷湊到床前殷勤的給林錦樓捶腿,道:「親哥,我說的是也不是?」

    林錦亭揉著腦門看了林錦樓一眼,只見他大堂哥正黑著臉瞪他,雖是一臉病容虛弱,猶讓他心頭生寒,不由縮了縮脖子,看看劉小川,又覺著臉上掛不住,悻悻道:「滾,滾,滾!你個狗腿子少在這兒起鬨架秧子。」

    劉小川翻眼道:「眼見我樓哥哥又立了功,小爺我抱抱粗腿怎麼啦?旁人還抱不上呢!」

    香蘭往林錦樓臉上瞧過去,只見他頭髮已整整齊齊梳好,仍虛弱得面無人色,嘴唇皸裂,眼圈浮腫,兩腮也消瘦下去,反倒襯得一雙眼愈發的亮了。林錦樓扭過頭,二人目光相撞,林錦樓仿佛愣了愣,沒有說話,只轉過臉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你們敬著她,就是,咳,就是敬著我。」

    此話一出,滿室愕然,劉小川也不禁斂了嬉皮笑臉的神色,扭過頭同楚大鵬、謝域等人對眼色。林錦樓一向視女人為無物,放言說門當戶對娶進門的是操持內宅的擺設,貌美的放身邊寵寵是消遣時的樂子,此番還是頭一遭如此鄭重,讓他兄弟摯交敬他房裡的人。眾人不由再抱拳行禮,口中道:「自然,自然。」

    林錦樓扭頭對香蘭道:「你去後頭歇著罷。」

    香蘭福了福,連忙退下。

    靈清又重新換過一遍茶,擺了新果子糕餅,袁紹仁對林錦樓道:「幸得你這一遭遣人報訊及時,太子早得了消息及早布防,我接了信立刻調集了州府的官兵,否則東宮危矣。太子與我說了,這幾日他主持抓亂黨叛軍之事,得了閒兒必親自過來探看。」

    林錦樓道:「這就擔不起了。」

    林錦亭道:「東宮已打發府里的長史官來過了,送了些上好藥材。」

    謝域道:「二皇子忒想不開,為爭那把椅子,何必呢。滿朝上下風聲鶴唳,顯國公鄭家、吏部董家、指揮史曹家、翰林戴家……嘖嘖,名單一長串,牢房只怕都不夠用了。」

    楚大鵬道:「根基薄的人家都沒細審,像翰林院的戴慶,直接抄了家就判了個斬立決。」

    林錦樓瞧著楚大鵬道:「兄弟,對不住。」

    楚大鵬明白林錦樓所說何意,不由笑道:「你我弟兄之間還有什麼對得住、對不住的?我沒什麼,只是先前我爹覺著顏面無光,如今你們家老爺子都出面賠罪了,我爹還有甚好說的,都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說這些豈不是生分了。」

    其他幾人不吭聲。林錦軒到楚家大鬧,任憑如何封口,私底下也已傳遍了,只是二皇子驟然起勢造反,倒將這樁新聞壓下來。

    林錦樓拱拱手說:「算我替我們家老二欠你個人情。」

    說了半日,林錦樓神思倦怠,眾人紛紛起身告退。臨行前,袁紹仁對林錦樓低聲道:「趙月嬋的屍首我已按著你們的意思收斂起來了。」

    林錦樓一怔,道:「多謝。」頓了頓道:「勞煩交由我府上的管事徐福,讓他們厚葬罷。」

    袁紹仁也是一愣,嘆了一口氣,揶揄道:「我還以為你厭惡那婆娘,至多賞口薄皮棺材,想來是我瞧錯了你,堂堂林大將軍也是個長情的人,到底是一日夫妻百日恩。」

    林錦樓微微笑了笑道:「依我原先的意,頂多賞她一領破蓆子包裹包裹算了,可她有個好祖父,況看在香蘭的面上,算了。」

    袁紹仁不懂林錦樓何意,看了他半晌,良久拍拍林錦樓的肩頭,起身走了。

    當下靈素端了湯藥進來,靈清取了鎖心枕頭將林錦樓頭墊得高些,林錦樓抻脖子往外看看,問道:「香蘭呢?」

    靈素道:「往太太那兒去了。」

    林錦樓皺起眉,「哦」了一聲,吃了藥便昏昏沉沉的睡著了。一覺醒來,仍問香蘭在那兒,靈清道:「姨奶奶還在太太那裡呢。」

    林錦樓不由煩躁,他鬧不清秦氏那裡有何等事竟比他還重要。靈素仍端了藥來,此時林錦亭從外頭一溜煙兒跑過來,把靈素擠到一旁道:「我來,我來。」坐在床邊,端起藥碗,用勺子舀一勺,道:「好哥哥,瞧我跟孝子賢孫似的服侍你吃藥,老太爺都沒讓我這麼伺候過,就甭跟我生氣了。」說著餵到林錦樓嘴邊。

    林錦樓心裡正惱,冷不防喝了一口又燙又苦,不由一巴掌拍在林錦亭頭上,道:「會伺候人麼!你想,你想燙死我啊!」

    林錦亭叫屈道:「沒有,我哪兒敢呢。小爺不是說了麼,」把藥碗放到一旁,壓低聲音道:「我的哥哥,我可是好心好意,偷偷給你通風報信來了。」

    林錦樓沒好氣哼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你能給我報什麼信兒。」

    「嘖,我可是冒著讓祖父扒皮的險。」林錦亭湊上前,小聲道:「哥,你還記著你曾有個叫蘇媚如的外室麼?」

    第310章 往昔

    林錦樓皺起眉,蘇媚如他自然是記得的,那女人頗有姿色,秉月貌,擅風情,會妝扮,吹拉彈唱的一把好手,原是揚州一鹽商的愛妾,死了老公便來投奔他。他在外頭賃了處宅子養了一陣子,後來淡了心思,又因著香蘭入府,便徹底丟開了手,送那婦人一筆銀子,她在城裡一處鋪子,他也托人關照著,也覺著算是仁至義盡。今兒個這老黃曆又讓林錦亭翻出來,林錦樓看了他一眼道:「記的,怎麼?」

    林錦亭嘆了一口氣,把藥碗放在洋漆几子上,沒精打采道:「那娘們真是個禍害,嘖,她也不知怎麼的,跟我爹攪一處去了。」抬眼皮偷瞄了一眼,只見林錦樓容色平靜,方道,「我爹鬼迷心竅,因那婦人有了身孕,便要抬舉她做小老婆,我爹怕老太爺不答應,便偷偷娶了,誰知沒幾日,外頭又傳來風言風語,說林家禽獸無禮,叔侄共牝……如今那婦人已經有身孕了……」他瞧瞧林錦樓的臉,聲音越來越小。

    原來當日林錦樓同蘇媚如一處時,曾在外頭置的那處宅子裡設宴請他軍中幾位同僚吃酒,因其叔父林長敏亦在軍做了個不上不下從五品的官,便一併引來聚會。是日林長敏去得極早,林錦樓不在,只見蘇媚如戴著銀鬒髻,翠梅花鈿,耳上寸把長的碧玉墜子,藕絲紗衫子,白挑線裙兒,裙邊露出一對紅櫻桃翹頭鞋尖兒,捏著方銷金帕子,立在二門裡台基上。林長敏早就聽說他大侄兒風流,有一房極嬌艷的外室,今日對面見了,只見生得玉貌妖嬈,纖腰裊娜,暗含風情月意,膚色微黑,卻是個「黑翠兒」,反倒添了俏麗,瓜子臉面,細彎彎兩道眉,林長敏一見,不由目瞪口呆,不禁深深作了個揖。蘇媚如也不似尋常婦人羞手羞腳,上下打量林長敏一遭,做了個萬福,掩住口「撲哧」一笑,一甩帕子入後面去了。

    林長敏一見便留了心,後酒席間,林錦樓喚蘇媚如捻著琵琶出來彈唱了一套《三十腔》,婉轉柔美,風姿萬種,林長敏便愈發惦念了,只礙於此人乃林錦樓外室,不得下手罷了。自此便差人打著替林錦樓看顧的幌子,偶爾送些東西,或吃食、或香粉、或頭油等。那蘇媚如是何等伶俐的人才,心裡明白八九分,只將東西收了,厚賞送東西來的小廝,也不回贈東西,對林錦樓也絕口不提,林長敏送了四五回,見蘇媚如沒個回應,也便丟開了手。

    直至林錦樓絕跡不再來蘇媚如這裡,又差吉祥送來三千兩銀子並一匣子首飾,算做了結。蘇媚如也傷心傷肝哭過幾日,可擦乾了淚兒還得過日子,唯有心中發狠道:「女人若想過得好,還是要靠自己,男人沒一個靠得住,與其信男人,還不如信銀子!趕明兒個再嫁,必要嫁有錢有勢的高門大戶,否則怎對得起我吃過的這些苦!」因她生得美,又頗有錢財,欲娶她做填房繼室,或納妾進門甚多,鎮日裡媒人來來去去,可論門第跟林家比都差得遠,好容易家世有像點樣的,對方便又老又丑,哪裡及得上林錦樓了。一日,有人敲門,有個小廝站在門口,自稱是林家二老爺讓來送香露的。開門的婆子連忙轉到後頭把那兩瓶子香露給蘇媚如看,蘇媚如這一遭卻同以往截然不同,親自把小廝叫進來問這問那,末了還拿自己慣用的帕子包了一包剛出籠屜的棗泥糕,說是自己親手做的,讓帶回去給林長敏嘗嘗。

    沒幾日,林長敏便親自來了。蘇媚如打扮一新,耳邊青寶石墜子,藕荷色紗衫兒,銀紅比甲,織金裙兒,留林長敏吃酒。這蘇媚如殷勤勸酒,情話盤桓。林長敏不覺心旌搖曳,想到蘇媚如乃是個有錢的寡婦,愈發甜言蜜語,要蘇媚如唱一曲兒,又欲動手動腳。蘇媚如談笑親密,手足間卻極吝惜,只道:「奴雖出身卑微,可打小兒也是牙婆子捧手心嬌生慣養出來的,也不肯胡亂給人唱。」

    林長敏便笑道:「怎麼?先前我侄兒讓你唱你便唱,我是不如他的面子大?」

    蘇媚如手指畫著裙帶子,道:「當日我跟著他,他是我男人,林二老爺又是我什麼人呢?」亮眼水汪汪的,饒是林長敏見過幾多貌美女子,也不由心癢難耐,還不曾說話,卻見蘇媚如站起身來說,「今兒太晚了,林二老爺回罷,趕明兒個再來。」說完逕自起身去了。

    林長敏不由呆住,又枯坐了半晌,知蘇媚如不會出來了,只得留下五兩一錠的銀子於小丫鬟道:「這銀子留下來給你們家姑娘買胭脂水粉,趕明兒個我來,再帶兩匹緞子來。」起身去了。

    過幾日再來,卻吃了閉門羹,守門婆子道蘇媚如上山進香去了,再一去,又道蘇媚如走親戚去了。這便是蘇媚如的手段,若說先前林長敏只將她當成七分,可這眼見得手偏到不了手,便直將她當成了十二分,愈發求之不得。巴巴的直到第三遭,方才進了門,林長敏先送了一匹重三十八兩的松江闊機尖素白緞,兩套衣裳,五十兩一封的銀子。蘇媚如款款含情,這一回抱著琵琶,輕扶羅袖,唱了一支《落梅風》,唱罷又敬林長敏酒。林長敏喜得跟什麼似的,剛欲親熱,不想被蘇媚如推開,道:「承蒙二老爺抬愛,只是奴家雖然是個飄萍之人,卻也有兩分骨氣,眼下與二老爺一處有兩條路,一長一短,不知老爺如何選?」

    林長敏問:「哪兩條?長如何,短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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