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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4 08:42:07 作者: 禾晏山
小鵑又出去,片刻回來道:「太醫正診病呢,誰都不讓進,方才問紅箋,說要把肩上的傷口fèng上,眼下小廚房裡已煎上藥了。」忍不住壓低聲音問道:「奶奶,這是……這是怎麼了?」
香蘭輕聲道:「一言難盡,昨晚上京城裡如何?」
小鵑道:「雞飛狗跳的,外頭又喊又殺,火光沖天,鬧了一整夜,大爺不在,二爺又指望不上,太太一個婦人能怎麼著呢,幸虧大爺臨走時留下齊先生,還有些護院侍衛護著,提心弔膽了一宿,到底有驚無險。聽說有幾個毛賊想趁火打劫的,進來搶東西,全給抓起來,如今還關著呢。」
畫扇小聲道:「兵荒馬亂的,今兒一早桂圓進來,說早市兒都沒開,京城裡四處都是抓人的,往宮裡的一條路全是血,已讓官兵給封了,大傢伙兒都私底下說,是二皇子造反了。」一行說,一行手腳麻利將香蘭身上的衣服除了,只留下中衣,靈清抱來乾淨的衣裳,靈素端了一盆熱水進來,道:「大爺在屋裡治傷,屋子裡亂鬨鬨,也不便沐浴了,奶奶還是先擦洗擦洗罷。」
屋中溫暖如春,香蘭疲憊的坐在炕上,只覺昏昏欲睡,渾身乏力卻微微顫抖,她手中的碗不知被誰端走,有人除去她腳上那雙早已濕漉漉的靴子,將她冰涼的腳浸泡在水裡,她登時打個顫,只覺腳上仿佛有千萬支針在扎。小鵑將她頭髮散下來,小心翼翼梳直,綰成髻。靈清拿了熱洋毛巾給她擦臉,取來藥膏塗在她臉上腫痛之處,畫扇又給她餵了兩勺熱湯,她太倦了,閉著眼左搖右晃坐立不穩,靈素端來幾樣細點並一碗粥,香蘭又累又餓,顫著手,筷子將要拿不穩,食不甘味吃了幾個面果子,要了一盞釅茶,一口灌下去,強撐著精神。
不多時秦氏進來,細細問香蘭事情原委,香蘭粗粗說了一番,正此時臥室內內穿出林錦樓大聲慘呼,秦氏和香蘭吃一驚,站起來便往臥室去,慌得一眾太醫忙不避之不及,紛紛低頭轉目。秦氏和香蘭奔到床邊看,只見林錦樓裸著胸膛,傷口汩汩流血,身上施以銀針,面如金箔,神志昏沉恍惚,喘息不住。有一太醫一躬到底道:「太太莫急,方才正給林將軍治胸前的傷,需把爛肉剜下,已灌過洋金花湯,也施了針,只是這傷太厲害,仍把將軍疼醒了。」一行說一行擦汗。林錦樓力大無窮,方才三五個人都按他不住。
秦氏眼中的淚忍不住滾下來,香蘭心裡揪成一團,可別無他法,二人只得從臥室中退出來。當下桂圓從外頭跑到門口跪下道:「太太,老太爺、老太太來了!」秦氏聽了,連忙穿了衣裳,急匆匆的出來,由紅箋、綠闌兩個扶著,後頭跟著一眾丫鬟婆子,忙忙的出去了。
不多時,只聽院內一陣喧譁,香蘭將窗子推一道fèng,只見林昭祥拄著拐,林錦亭在一旁攙扶,另有幾個小廝前呼後擁著往這裡來了,最末跟著秦氏,待進了屋,林昭祥推開林錦亭逕自往臥室中去,香蘭只聽秦氏站在門口埋怨道:「你個猴兒,都成家的人了,嘴還沒個栓,不是使人告訴你先瞞著老太爺麼,天寒地凍的,老爺子又舟車勞頓,知了這檔子事,萬一有什麼不好,可全在你身上!」
林錦亭摸摸後腦勺,愁眉苦臉道:「好伯娘,我這心都提在嗓子眼兒了,祖父真有個好歹……要不您直接給我把刀,我抹了脖子得了……」
秦氏一巴掌拍在林錦亭腦袋上,嗔道:「年根底下胡咧咧什麼,還怕家裡不熱鬧?病床上躺著仨,靈堂里還停著一個,再念喪fèng你的嘴!」
林錦亭哭喪著臉,唯唯諾諾,秦氏比他母親厲害十倍,他素來畏懼,可他更怕林老太爺,不由縮縮脖子道:「伯娘,這事兒也不能全怨我,咱老太爺什麼人呀?先前做過大理寺卿,明察秋毫,眼光如炬,大哥敢捅破天都不敢跟他老人家較勁……真的,您別瞪我,老天爺瞅我一眼,我腿肚子都轉筋,我敢蒙他老人家麼?他問我話時,我心肝兒都快蹦出來了,本來想一點一點慢慢說,誰知不知不覺全招了。可老太太那頭我瞞得緊緊的,一點風聲都沒透。伯娘,這一路我沒功勞還有苦勞呢。這一路過來也不太平,昨晚上幸虧住在官家驛站里,這才踏實睡個囫圇覺。今天倘若不是給九門提督遞了信兒,城門都進不來呢。」抻脖子往臥室內瞅,道:「大哥沒事兒罷?報信的小麼兒說受了傷。二哥和二嫂是怎麼回事?」
秦氏嘆了一口氣,滿面愁雲,搖了搖頭,對林錦亭道:「別什麼都打聽,這裡頭你幫不上忙,去伺候老太太罷,待會兒到帳上支五百兩銀子,到寺廟裡捐些香火錢,再給家裡的祖宗們,還有你大哥、二哥點盞大海燈,去去晦氣。」林錦亭口中連連答應著,往屋中瞧了林錦樓一眼,方才退了出去。
此時太醫們紛紛從屋中出來,秦氏連忙迴避,林昭祥同幾位應酬,極客氣的道了謝,命丫鬟取了極豐厚的紅包,使人將太醫帶到宴息里開方子,又留喝茶吃點心等,不在話下。
香蘭已忍不住了,待太醫出去便跟在秦氏身後進了臥室。只見林錦樓已沉沉睡過去,婆子們正端了滿盆的血水往外走,因剛用過藥,一室的藥味。
林昭祥走進來,神色凝重道:「太醫說肩上傷口尚可,休息自可痊癒,唯有胸前傷勢嚴重,剜了爛肉,過一個時辰換一次藥,倘若熬過這兩日便能好了。」
香蘭沒敢問「熬不過」會如何,她站在床邊低下頭,只見林錦樓額上的發已被冷汗粘濕,下顎上已起了一層青青胡茬,嘴唇乾裂泛白顯得愈發憔悴落魄。她從未想過如此生龍活虎的男人會如此衰弱無力。
秦氏用帕子拭了拭淚,強打起精神,對林昭祥輕聲道:「公爹,這孩子就是香蘭,樓哥兒挺器重她,這一遭的事也是她一直在身邊守著,是個貼心敦厚的人。」言罷去拉香蘭的袖子,使眼色與她看,道:「這是老祖宗,還不快行大禮。」
前世林沈兩家交好,小時候林昭祥曾抱過香蘭,親自教過她書法,考問她功課,如今一晃數年不見,林昭祥已兩鬢如霜,蒼老些許,卻身形清瘦挺拔,精神矍鑠,沉吟內斂,林錦樓不怒自威之態與其像個十足。香蘭心想,怪道人人都說林錦樓同林昭祥一個稿子裡脫出來的,原我還覺二人不像,林公儒雅,文質彬彬,如今這一看,才發覺兩人竟這樣像。
只見林昭祥目光如電,正打量她,香蘭心裡不由慌了慌,又立時鎮定下來,跪在地上磕頭。林昭祥又將香蘭看了一遭,扭頭對秦氏淡淡道:「我知道她,還是個才女,能寫會畫,不過先前沒見過,沒想到家裡還藏著這麼個人才。如今瞧著,倒像個老實的。」
秦氏擠了一絲笑道:「可不是,不光生得好,品格也好。」
林昭祥點了點頭,往床上看了一眼,對秦氏道:「囑咐人好生照顧著,有消息不管白天晚上,立時知會我。你老太太身上不慡利,這事先別同她講,就說樓哥兒去京郊練兵了。」
秦氏口中一疊聲答應著,林昭祥拔腿往外走,末了又看了香蘭一眼,口中道:「去軒哥兒那裡瞧瞧。」秦氏百般想留下來照顧親兒子,可老太爺發話,只得跟在後頭出去了。
第309章 病中(一)
靈清便重重吐出一口氣,同靈素麵面相覷,吐了吐舌頭,道:「阿彌陀佛,老太爺瞧著比大爺還唬人呢,我連大氣兒都不敢喘了。」
香蘭坐到床邊,把几子上的小洋手巾拿起來給林錦樓擦了擦額上的汗,命人取了香脂膏子,用手指蘸了些,塗在林錦樓乾裂的唇上,長長出了口氣。
靈素上前輕聲道:「姨奶奶睡會兒罷,您眼裡都是血絲。」
香蘭疲倦的搖搖頭,茫然的呆坐在那裡。此時書染走進來,不由分說拉起香蘭道:「我的姨奶奶,趕緊去歇著,否則鐵打的人也熬不住,大爺這裡有我們呢。」香蘭精疲力竭,站立不穩,書染連忙將她扶到次間裡,一邊張羅丫鬟鋪好床。香蘭頭目昏沉,閉著眼睛走過去,手一松,香脂盒子順著指尖掉下來,咕嚕嚕的不知滾到何方,有人除去她的衣裳,她頭一歪躺下去,便直墜入夢中。
香蘭醒來時只見天光已亮,畫扇穿了件豆綠閃心的比甲,坐在炕沿上做針線。香蘭揉揉眼坐起來,啞著嗓子道:「我睡了多久了?」
小鵑忙把活計放下,給香蘭披了衣裳,倒了一盞茶端上來道:「都睡了整整一天了,太太來過好幾遭,又打發人來過好幾次,太醫也來瞧過五六回,您都沒醒。」
香蘭吞了一口茶,心頭狂跳,費力問道:「大爺……他……」
小鵑道:「大爺醒過來幾回,過不久又睡了,還問起奶奶。老太爺滿京城尋了幾位名醫來,輪番給大爺、二爺他們瞧病,大夫說幸虧大爺年輕底子好,尋常人受這樣重的傷,又在冰天雪地里凍著,早就見閻王了,如今算保住了這條命,要痊癒還要等些時日了。太太歡天喜地的,往廟裡捐了一千兩銀子。」
香蘭覺著胸口一塊大石落地,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小鵑道:「只是二爺身上不好,發熱兩日了還沒退,滿口裡胡言亂語的。」
香蘭道:「二奶奶呢?」
小鵑壓低聲音,神秘道:「不知二奶奶犯了什麼忌諱,如今闔府上下不讓提,就說二爺一病,二奶奶也急病了。」
香蘭暗道:「譚露華與戴蓉有jian情,只怕尋著她時正衣衫不整,林家只怕傳出更不堪的醜事,索性封口不提了。」一面想著,糙糙梳洗,穿了衣裳,先到臥室去看林錦樓,只見仍昏睡不醒,吳媽媽並靈素正在那裡守著,吳媽媽瞧見香蘭百般噓寒問暖,又一疊聲哄她回去用飯。
香蘭只好回來,畫扇等人問小廚房端了一桌子菜,一碟酸筍炒山珍、一碟五方豆豉,一碟羅漢菜,一碟牛辱面果子,並一碗紅豆糯米八寶飯,鼎素紅棗湯。
香蘭這時方才覺出餓,狼吞虎咽吃了一回。剛放下筷子,靈清又抱了衣裳來引著她去沐浴,香蘭極痛快洗了澡,重新換了衣裳,小鵑用兩條大洋毛巾將她頭髮擦了半干,編了辮子在頭上用幾支福壽簪兒松松綰了髻。
剛從後頭轉出來,便往臥室瞧林錦樓,猛一進去才發覺裡頭坐著一屋子男人,連忙又退出來,只聽林錦樓咳嗽道:「進,進來。」
香蘭一怔,書染已出來,拉著香蘭微微笑道:「大爺請奶奶進去呢。」
香蘭無法,只得進屋,行禮道萬福,掀眼皮略一打量,屋中坐著的正是袁紹仁、林錦亭、劉小川、謝域、楚大鵬幾人。眾人紛紛站起來,連稱不敢,行禮作揖。林錦亭因與宋柯交好,仍對香蘭心存芥蒂,嘴裡咕咕噥噥道:「有什麼了不起,就是個勢利奴才,也當得起她三爺這一拜麼。」臉上有些不情不願,冷不防一粒棗兒飛過來正彈在他腦門兒上,林錦亭嚇一跳,「哎喲」一聲跳了起來。